天上轰雷作响，一道紫黑色闪电骤然劈开积压的黑云，霎时间狂风大作，雷雨交加。
康淼的马头遭经历西北大漠的风云变幻，受惊抬蹄嘶鸣不止，她安抚马儿的工夫，箭矢如流星般从雨幕里射出，刺穿了四五个康家军士。
几人骇然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个高壮的异族人身穿甲胄，手持环首刀，青铜头盔覆面，正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们。
唐莲率先反应过来，一跃至翟阙身后上了马，喊道，“快跑！是蛮子！”
他扬起马鞭朝康淼座下的马抽去，马儿受惊撒足狂奔，他和翟阙同乘的乌木马一声急嘶，往山脚下驰去。
“分头跑！”
雷雨不息，不出一会他们身后就只剩下那队蛮子跟着，康家人早不见了踪影。
唐莲双手抓着马缰，翟阙被稳稳护在他的臂弯间，帷帽前的白纱随着颠簸露出缝隙又合上，他的眼前只有雨水冲刷的泥泞山道，耳边是身后人附在耳边的一句“别怕。”
“我不怕。”翟阙回应道。
唐莲赞他“好孩子”。
前面的山道逐渐变窄，树木丛生，伸出的枝丫连着藤蔓纵横交错，遮天蔽日的树挡住了风雨，也遮住了最后一点光亮。
唐莲急勒住马，不由分说抱着翟阙下马往枝叶茂密的林里躲，他一手持剑劈开荆棘，一手握住翟阙的手，少年人火气正旺，唐莲牵的这只手却是冰凉。
他下意识地捏紧攥了攥，怕翟阙是因为害怕所以体凉，就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
“你不是跟那两个小公子哥一起的嘛，他们人呢？”
“他们同乘一匹马，慢得很，被我甩身后了。”
唐莲嗯了声，斩断头顶一截树枝，折了几折，盖在了前面的烂泥上，自己试着踩了两脚才把翟阙牵了过来。
“但愿他们碰不到蛮子。”
“不会。”
翟阙摇了摇头，帷帽就直往下滴水。
唐莲看着好笑摘下了他的帷帽，顺手将他额前的湿发往旁边拨去，翟阙抬眼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他们是来抓我的。”
“小师父还记得那日被我兄长带走的蛮子吗？他其实是匈奴单于的三王子赫连于，兄长想从他嘴里套点东西出来，一直没杀也没放，这伙蛮子估摸着就是来救人的，否则他们不敢轻易跨过祁连山来。”
唐莲点头道， “抓了你才好换人。”
“是这个理。”
翟阙说完突然蹲在地上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向来受不得寒，一路骑马受了风寒不说，雨季的深林里潮气湿重，他想深呼吸几口平复，闷湿的水珠好像附在五脏和喉管一般，黏腻得让人喘不上气。
翟阙猛咳几下想把水汽咳出，却只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忙用袖口捂着，白净的烟影纱霎时间染上一片殷红。
唐莲半蹲下替他顺气，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牵着他往稍微亮的方向去，“再坚持一下，怕是着了凉，找块干燥的地儿就给你升火。”
蛮子还在找他们，现在升火怕是找死。翟阙心里明白，唐莲这是紧张了。
他勾了勾紧攥着他的手，“我没事的小师父。”
“就算我死了，翟家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唐莲猛然驻足回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翟阙不常见他冷脸的样子，被他盯得害怕，“怎。。怎么了？”
唐莲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真想揍你啊，死孩子。”
翟阙抬眼无辜地看着他，唐莲叹口气回身继续拽着人走。
翟阙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小师父你生气啦？”
“你怕我死?”
唐莲听着他的语调里似乎还带着丝雀跃，眉头更紧蹙。
“小师父，你的武艺是谁教的?”
这是在转移话题了。
半晌唐莲勉强答道，“我师父。”
“我师爷这么厉害，既会丹青还会唐刀！?”
“是另一个师父。”
唐莲身上的衣服早被草叶的雨露打湿，看着袖上的青莲纹道，“是给我取名字的师父。”
“我有两个师父，一个仙风道骨，隐士高人，一个谨小慎微，怕天怕地怕娘子，一个教我御敌，一个教我自保。”
“你身子不足，”唐莲突然驻足看着他道，“我教你些自保的功夫吧。”
翟阙忙点头，雀跃道，“那你更喜欢哪个师父？”
唐莲:……
“你喜欢你爹还是你娘？”
他半晌得不到回答，回过身走了一阵，突然听到身后，“我喜欢我娘。”
唐莲:……
他怎么还真能回答出来。
“哦。”
“那你呢，”翟阙不依不饶揪着他的袖口，“总有个更喜欢的吧，小师父，你最喜欢哪个？”
唐莲被他缠得烦，随口道，“喜欢你。最喜欢你。”
身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雨势已止，玄鸟振翅飞天，林里突然安静得没有其他声响。
唐莲感到奇怪，止步看到翟阙在离他一截的距离呆站着，伸出手道，“发什么愣，快来。”
翟阙这才突然惊醒般往前跑了几步追上他，自然地握上唐莲伸出的那只手。
他们无言又走了一阵，唐莲只觉得翟阙是闹累了，才这么安静，持刀劈开眼前的树枝后，给他指道，“快看，有湖。”
翟阙透过漆黑的枝叶看到一颗蓝宝石般的湖出现在眼前，惊道，“这就是鸾鸟湖，我们居然到了鸾鸟湖！”
四周是密布的茂盛枝叶，数十只玄鸟围着这一方湖泊盘旋而上，复又掠着湖面低飞，周而复始，像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唐莲心里还惦记着翟阙着了凉，弯腰抱着一捆枯枝往湖边去，被翟阙抓住了胳膊。
“不行的小师父，蛮子会跟着烟火找过来的。”
唐莲心里何尝不知这是个蠢法子，“你。。。”
“我好多了。”
翟阙用袖口捂着嘴闷咳两声，“不碍事的。”
唐莲迟疑了一阵，坐到枯枝上，冲翟阙张开怀抱，“过来。”
翟阙不加思索往他怀里钻，唐莲从身后环住了他，温暖干燥的馥郁让翟阙舒心不少。
“这样能好点吗？”
翟阙点头，“嗯，好多了。身上不那么冷了。”
“那就好。”
唐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仰头望着乌云消散后的月，翟阙仰头看着他。
“以后别再说死不死的傻话。在乎你的人会伤心。”
翟阙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湖边静谧，翟阙已在唐莲怀里昏昏欲睡。唐莲机警地盯着四周，仔细着异动。
突然，林中飞起一列玄鸟，湖面的玄鸟也感应到什么般乱了队形四散，唐莲忙勾起脚边的横刀，侧耳听林里的动静。
是环首刀劈开枝干的动静，夹杂着他听不清的异域话。
蛮子找来了。
放在平时或许还有几率跟他们正面杀一杀，可是现下他旧伤未愈，怀里还抱着个易碎的，不能受半分伤害的人。
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唐莲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将横刀抬脚踹进了湖里。
自己抱着翟阙也一翻身纵身跃入湖中。
翟阙不通水性，骤然浸湖一时惊慌失措，眼看人要窒息，唐莲略一思索，低下了头。
那个吻凑上来时，翟阙倏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乌发在水中飞散，青年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微颤，白净的脸色趁得唇色红润，勾着人去吻一般。
翟阙一时生出了错觉，小师父大概是勾人魂魄的水鬼。
“水鬼”的两只手抚着他的脸，湿热温柔的唇将他的嘴唇完全覆住，他来不及思索太多，胳膊搭上了他的脖颈，献祭一般，想把自己的心脏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