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被人从浴桶里拎出来时浑身湿漉漉地淌着水,只有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屋脊上的风一吹,从脚腕冷到了脊椎。
夜里正是兴庆街热闹的时候,现下吃饭的,闲逛的,半条街的人却都驻足仰头,看着金风楼的屋脊上,那扬州花魁被人单手勒着脖子,离地的足尖不住扑棱。
“怎么了这是,前两天还过夜,今天就打起来了?”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却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到何粟飞身上去握住唐莲的手腕,跟他争执着什么,底下的议论更不着调了。
“难不成是这小九给唐公子戴了绿帽子”
恰逢何粟身上碧青的衣衫随风而动,
“而何老板就是那个奸夫!”
登时掌声雷动,为这精妙的推论喝彩。
唐莲勒得他面色发白,头晕眼花,小九正双手无力地在空中乱抓,听到底下的掌声气得直想抓个人杀。
他偏了偏头,想看清底下都是哪些人,好让他日后报复,抓他的手却又紧了些。
“唐莲,你放手!”
双眼通红的人甩开何粟的手,道,
“行啊,只要他告诉我那个疯子现在在哪儿,我立刻就放。你不该劝我何老板”,唐莲转头看着还在挣扎的人,“你应该劝劝他早点告诉我,还能早点活命。”
感受到力度加重,小九不住拍着他的手腕,“房。。。房里。”
勒他的手终于放开,他跪地咳的工夫,唐莲已经翻过屋脊去了他房里。
房门大开,地上还淌着湿漉漉的一条水迹,浴桶里杂糅着五颜六色的墨彩,浴桶旁边的八仙桌上刚才还空荡荡,现在却突兀地摆着一个方正锦盒和一只钱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翻开锦盒盖子看清里头的东西时,唐莲还是下意识后撤一步。
“他说了”,紧随其后的人手扶着门框道,“动手的人他已经杀了给你送过来了,旁边钱袋里,是丧葬费。”
“他说你再迁怒其他人的话,就是滥杀。”
看着那个僵硬的盯着锦盒的背影,小九越说声音越低。
良久,唐莲才仰天叹了口气,“你心虚什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好像就是因为对方是你。。。”
“可能我真做了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事吧。”
唐莲短促地苦笑了声,转身要走的背影带着几分颓丧和趔趄。
“你要是实在想找他的话,就再去那个藏经楼里碰碰吧。”
唐莲驻足回看他,听他继续补充说,“他喜欢佛经,也许。。。也许还在那里念经。”
唐莲冲他点点头道谢。
“你就不怕他真把你们副教主杀了?”
对上何粟疑惑的眼神,小九解释道,“他杀不了的,他下不了手。”
三界寺的藏经楼里。
唐莲一踏上木阶,仿佛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环绕着他。
木阶上血已干,像他平常作画用的朱砂般给整条阶染上了殷红。
短短几个时辰的大起大落,让他心跳如鼓,眼前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
一口气爬上顶层时,他想找的人却不在,只有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背对着楼梯口。
老和尚双手合十,闭目盘腿,仿佛在专心诵经,划破的两只手腕染红了袈裟。
血枯的和尚面前,棋盘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经书,棋盘对面还有半碗茶,仿佛刚刚才和人坐而论道,一晃神听他讲经喝茶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晚风吹过,经书被翻动,露出了底下什么东西的一角,唐莲推开经书,那是只坠着三颗赤玉珠的长命锁,如意云头上还挂着红绳。
寺里的晨钟敲了几声,才把唐莲震醒。
他哆嗦着伸出手将那枚长命锁塞进怀里,从阁楼的小窗子里透来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疼,喉咙也干涩。
他想起那夜怀里的人低声道,“唐莲,你亲一下我。”
目光灼灼,赤诚不设防。
他的心像被突然攥住了一样,他不敢正视心里越来越没法压制的冲动,他还记得他是被疯子缠上的亡命之徒,而他是定了婚约的金枝玉叶,云泥之别,他不敢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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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翟府的路上,唐莲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翟阙若真的因为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么所谓“滥杀”大概也是个伪命题了。
日头一点一点升起,策马的人却如坠冰窟,扬起的马鞭越来越急促。
连开门的下人都被他的脸色骇了一跳,
“唐公子?怎么了这是,您先进来喝盏茶歇歇吧。”
唐莲摆了摆手,“你家小公子呢?”说罢就要往里进去映雪阁,却听下人在后头道,
“小公子昨天去时府找小时公子玩了,一夜未归。”
看着唐莲急慌慌地翻身上马,下人心里嘀咕,唐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时府离翟府不过几条街,唐莲却骑得又出了一背的冷汗。晨风拂面,让马上的人稍微清醒点后,他才发觉自己的手一路上都在不自觉发抖。
时府管家正带着下人晨起扫洒,看着一匹快马急勒在府门前不禁“诶呦”了声,马上的人下了马就直往府里冲,他忙让几个下人拦住,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是找老爷还是少爷?我好着人通传一声。”
唐莲平复了口气,忍下推人的冲动, “我找小公子。”
“小公子?”
唐莲大概是昏了头,改口道,“翟家小公子,翟阙,在你府上吗?”
“啊,在的,我这就着人通传一声。这个时辰,少爷他们不知醒了没有。”
唐莲看着通传的下人进了门,趁管家转身的工夫,跃过了时府的墙头,悄悄跟在那下人身后,绕过影壁和前院。
通传的下人停在了一扇门前,正拢袖准备叩门,唐莲从柱子后出来一脚踹开了门,在下人讶异的神情里进了房。
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唐莲脚下一顿,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