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闷,好几天都憋不出一场雨来,层层的乌云只让天色变得昏黄,分不清是日暮还是晨间。
云层低得似乎伸一伸手就能碰到。
燕子在殿檐下低旋,掠过檐铃发出叮铃几声脆响,天公也有感应般,回以几声闷雷。
蓬莱殿外,翟阙伸手让雨燕立在自己指尖,燕子的羽翼刚敛,就低头在他指尖啄了一口,立时就渗出一滴血珠,翟阙捂着手,回头冲翟朔呲牙一笑,
“不是很疼。”
却被翟朔白了一眼,
“有病一样。”
翟阙撇着嘴嘟嘟囔囔,脑袋上又被赏了一记板栗。
殿外宫人稳婆在进进出出备东西,太医立在殿门前随时待命,低声命小太监去准备好催产的汤药。
翟阙望着紧张的宫人,不自觉地揪起翟朔的朝服,
“二哥,长姐不会有事吧。”
翟朔拍了拍他的手,“会顺利的。”
翟阙还想问什么,看到翟朔紧皱的眉和冰凉的手便止住了话头,手覆住翟朔的手背不住摩挲。
东风大作,闷雷声愈加频繁,夹杂着殿中女子的痛喊,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炸雷声响,闪电划破天幕,黑夜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一场狂风暴雨倾泻而下,酣畅淋漓地淋透了整座长安。
暴雨声也遮不过宫人奔走相告的恭贺声,
“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是太子,皇后娘娘诞下了太子!”
“大唐有小太子了!”
翟阙懵然地看着身侧的翟朔,两人的衣衫俱被大雨浇透,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们,当舅舅了?”
翟朔抬手替他拭去面上的雨滴,
“是呀。阙儿也当长辈了。”
崇文帝赶到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御驾行至殿门前,看了眼跪地的二人,挥挥手道,
“皇后该歇息了,过些时日你们再来探望吧。”
翟阙想抬头回话被翟朔摁了回去,只好和他二哥一起称是告辞。等上了回府的马车才抱怨道,
“若不是他来得晚,我们一早就进去探望长姐了,是他来迟长姐才乏了的。”
翟朔轻哼一声,
“看到了没,这就是男子本色。给他们生孩子有多不值得。”
翟阙抬头看着翟朔正幽幽盯着他,嘟囔道,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会生。”
“还好你不会生,不然我可能得更早当上舅舅。”
翟阙被他说得耳尖都发烫,“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翟朔哼笑了声,不再说话。
夜里却梦见弟弟变成了妹妹,衣袍渐宽,小腹微隆,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崇文帝给翟朔派了京外的差使,一来一回,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能歇脚。他回京时,又是一个雨天。刚在躺椅上歇下,雨丝悠转,凉丝丝地就飘入他的衣口。
“二哥”,翟朔睁眼就看到翟阙正蹲在他身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怎么了这是?”
“孩子。”
他这才看清翟阙怀中还藏着个襁褓。
翟朔猛地惊坐起,扭头四下没有其他人,才道,“哪儿来的?”
“唐莲的…”
看着翟朔没有丝毫犹豫怒而起身的模样,翟阙赶紧摇摇头,
“不对不对,是我的。”
翟朔感觉脑中如惊雷闪过,闭了闭眼缓道,
“你好好说。”
“我们的。”
翟阙仰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让他一时也分不清这个“我们”指的是谁,翟阙,唐莲,还是自己?
可是不管这个“我们”指的是他们中的哪两个,问题是,他们三个,到底谁能生啊。
翟朔用手点了点脑袋,
“翟渊渟,脑子清醒点。你不能生。”
翟阙本想逗逗他,看他真把自己当傻子,撇撇嘴终于说了实话,
“长姐的。”
“你把太子偷出来了?”
翟阙错愕地看着他,这才娓娓道来。
-
十日前,翟朔刚离京不久,翟阙就收到一封密信,邀他去大慈恩寺一见,落款是皇后身边的锦兰。
翟阙如约去了大慈恩寺,被僧人引着穿过几道小门才进了间密室。
暗室只有一盏如豆的烛火,锦兰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等她转过身来,翟阙才看清她怀里竟是个襁褓。
“小公子”,看着锦兰扑通在自己面前跪下,翟阙吓了一跳,忙把人扶起,“有话姑姑慢慢说。”
“小公子,您一定要救救公主。”
公-主?
锦兰怀中的襁褓适时啼哭了两句,翟阙这才看向里面的婴儿,
“你是说,这是公主?”
翟阙脑中飞转,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产生,他惊惧地看向锦兰,对方感受到他的问询闭眼缓缓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说,她生下的只能是皇子。”
翟阙一时站不稳,跌坐进身后的圈椅里,“那蓬莱殿的是…?”
锦兰蹙眉道,“小公子别问了。同您想得一般。”
偷梁换柱,太子换公主。
“奴婢是偷摸着跑出来的,长话短说。”
“这孩子差点要了娘娘半条命去,她怎么可能不疼,但是大唐和翟家不能没有中宫嫡出的太子。娘娘嘱咐说,把公主带回关外太引人注目。若是东窗事发,翟家怕将遭大难,因而深思熟虑之后,给指了条明路。”
翟阙沉吟了一会才试探道, “扬州?”
锦兰眼睛一亮,道,“是了。娘娘说大公子处富庶,远离京都和关外,他是个闲散人,不会引人注目。”
翟阙起身接过锦兰怀中的襁褓,女婴刚睡醒,雪团儿也似,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白嫩乖巧,也不知长姐生下后看过一眼没有,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出,做母亲的必定是心如刀割。
翟阙紧了紧怀中的婴儿,“长姐给她取名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
他四下望了望,
“就叫她慈恩吧。”翟阙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幼小离母,愿佛陀保佑,护她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