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蕤机警,刚走至廊下,觉得身后似乎被人盯上,后悔刚才离席时大意,竟没有拉上郭勇,若在这茅房偏僻处被红巾擒住,恐遭毒手暗害,四下观察,好在茅房旁边园中因少有打理而草木繁盛,倒是个藏身之处,悄悄拐了个弯,又瞬间几个灵活闪躲,便叫身后几人失了目标。
藏身在园中一处拐角,一时不好再出去打草惊蛇,薛蕤打算先在此蹲守,等那几人离开,他再伺机出来。
那几名红巾后脚拐弯寻来,薛蕤正心慌,却不知哪里突然跳下来几个蒙面人,在廊道中轻轻一吹烟,眨眼间就将那几名红巾撂倒,不知拖去了哪里。
惊吓之余,薛蕤等了良久。直到郭勇带着几名紫巾头目来寻,薛蕤才放心跳出草丛。
郭勇被他吓了一跳:“蕤弟怎从乱草堆里跳出来?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特带着兄弟们来寻你呢,哈哈哈!”
薛蕤前后环顾,刚才那些蒙面人手脚干净,竟一丝痕迹未落下,逐渐回神,答道:“大哥见笑了,我在家乡习惯了蹲草解手,在那等精致的茅房里反倒解不出来呢,嘿嘿...”
郭勇听闻,哈哈大笑:“你迟早要习惯这好日子啊,哈哈哈!”
随郭勇几人回席,薛蕤瞥眼对面剩下的几名红巾头目,他们正朝茅房方向轮流打望,似乎先前那几名一直未再回来。薛蕤越发觉得今夜这宴会危机四伏。
对面几位红巾显然已坐不住,搭伴起身,走向郭勇来敬茶。郭勇瞧他们不上,不给好脸色,只顾和其他紫巾头目寒暄,将他们晾在一旁。
这几位便知趣,向郭勇旁边的薛蕤来敬茶:“郭大哥战功赫赫,自是忙得顾不上我们,听闻薛兄弟乃郭大哥义弟,久仰大名,不知可愿赏脸?”
薛蕤急忙起身周旋。
他们笑脸问道:“刚才不经意间看到我们几位红巾兄弟似乎在薛兄弟之后一起去了茅房,薛兄弟可留意到?也不知怎的,他们几个到现在也没回来!”
薛蕤忽然明白,他们方才见自己与郭勇几个紫巾从茅房走回,大概以为那几位红巾是被自己合伙郭勇给欺负了,即刻笑道:“哦,刚才我的确看到几位红巾兄弟,只是半道分开了!嗨,不怕笑话,我一个粗人,用不惯那么好的茅房,就随便找了处偏僻地方解了手,而后却差点迷了路,还是我郭大哥去把我找回来,唉,见笑见笑!那里廊道曲折,你们那几位红巾弟兄是不是也走岔了路?你们要不要也找找去?”
贵客即将入席,大小头目,谁敢此时擅离,几人笑笑,讪讪而去,坐回原位,继续交头接耳去了。
舞乐声起,酒肉端上,宴会终于开始。
薛蕤识出了姗姗来迟的月红与敖起,见他二人在远处入席后,身旁只坐着一位官员模样的陌生人,并不见三太保与封云。
而后庞显与一人说说笑笑,在主位落座,料想那庞显身边人大约就是当朝段国舅了。
郭勇凑前,小声道:“主位上便是庞统领,他身旁那位看身型应该就是段国舅了。你不知道吧,废朝太后与国舅都是沙月人,沙月人生于大漠之地,体型大多宽厚,纵是飓风也吹不走嘛,哈哈!再旁边那几位,你该认识的吧,封云昨日为了救统领,只身引开了刺客,因此受了重伤,现在只能卧床呢,他夫人和妻弟身旁那个当官的,倒要好好跟你提一提,他就是淄县县令张守正。说起来,你倒是替他清理了衙门,待会儿你倒可去讨他一杯酒喝喝啊!”
薛蕤睁大了眼:“他就是张县令?他...他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郭勇疑惑道:“不然还该有谁?哦,你说封护卫?是啊,他人呢?那流苏姑娘怎也不在,嗨,你真该瞧瞧她,那才叫一个千娇百媚...”
薛蕤自是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不明白张守正为何自己在这里吃酒听曲,却将女儿留在了兵荒马乱的淄县。难怪宝莲在柴灶旁对那小丫头冬秀说,她此时只有冬秀了,定是她这父亲已撇下了她!薛蕤心中替宝莲不值,忘了自己正处危险之中,只恨恨盯着张守正。
一曲舞罢,庞显起身,手中高举酒杯;“在座尔等皆是随我庞显发迹乡邻,而后抛家舍业又身经百战,才赚得今日星海四州安稳。如今咱们各个手中有酒有肉,该知得来不易,需当加倍珍惜啊!那星海老王昏庸无道,京都朝廷却不全是草包废物,哈哈哈哈哈...仰赖太后娘娘与国舅大人慧眼识才,又幸赖封知州与张县令居中美言,才令丞相改观,让我庞显不仅未遭京都责难,反获朝廷体恤,叫我星海百姓得以止戈停战、休养生息,我等真...感佩心间,无以为报!今日庆功宴,既为淄县收复,也为向诸位聊表心意,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红落落大方,以封云夫人名义回饮一杯,张守正在旁亦随饮一杯。
段立文望向他二人,意味深长。
庞显:“国舅大人,不肯赏脸?”
段立文回神:“哈哈,怎会,我与太后娘娘在朝中斡旋日久,尚不能说动皇帝与丞相大人,不想庞统领早已结交了贵人,替自己周全至此,实是得道者多助,我亦为统领高兴,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啊,哈哈哈!”
庞显亦装模做样:“哈哈哈,庞显非有意隐瞒国舅大人,实不料此事能速成啊!国舅大人远道而来,为我思虑在先,此情义亦叫我庞显牢记心中!今日诸位因我庞显而齐聚一堂,尽释误会,岂不痛快?!”
段立文今夜另有打算,对庞显不多指摘,笑脸陪饮。
郭勇在席间对薛蕤嘀咕道:“蕤弟,我倒看不懂了。统领早有心称王称帝,怎突然调转心意,巴结起京都朝廷这些达官贵戚了?当初推翻星海老王,可是他带头将烟朝唤为废朝,你说...这都撒出去的尿了,咋还能憋回去?”
薛蕤:“大哥,你看不出来,这些大人物们都在台上作戏呢么?”
郭勇:“啊?你同我讲讲…”
不容薛蕤多说,庞显已叫停舞乐,开始论功行赏了,紫巾上下兵勇皆得金银赏赐,伤亡亦多有抚恤关怀,席间除了红巾,各个感恩涕零。
郭勇有些紧张,久等不见统领将自己唤上前受赏,忍不住心思,悄声问薛蕤:“怎尽赏了他们,却没有我的份?就连我那堂叔郭怀义,不过是一点传报之功,竟也获了赏赐...”
薛蕤想了想,劝道:“大哥,你莫摆出一副自恃居功、不忿不平的模样,此刻更要大度些,去美言恭喜那些受赏之人,越真心越好。”
郭勇回身,疑惑地瞅了瞅薛蕤:“蕤弟,你莫不是吃醉了酒?我凭什么啊,他们哪个比我功劳大?让我,去恭喜他们?我可装不出那真心!”
薛蕤:“大哥可信我?”
郭勇:“那也要看你说的是不是醉话啊!”
薛蕤:“大哥按我说的做,必有头等赏赐等着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恐有灾祸。”
郭勇半信半疑,但见他说得认真,不似酒后胡言,倒不如先照他说的去做,提起酒斛,挨个敬酒道贺去了,提到伤亡友人亦痛哭流涕,真心实意,令人动容。
薛蕤穿过众人,前去向张守正敬酒,被敖起与月红看到。
月红:“薛二哥何时入了紫巾军?哦,我倒说错了,是红巾军吧!诶?敖起,我可是记错了?”
敖起应和道:“三哥昨日回来也没跟咱们说清楚来着,好像是红巾,也好像是...”
薛蕤自知在他二人面前并不做好,笑道:“呵呵,夫人见笑了,薛某不论是红是紫,都时时牢记自己是封护卫的属下。”
月红听他也称三太保为“封护卫”,看在他也算懂事,不在此等场合戳破身份,便也不再过分激恼他,拉着敖起靠边让出一步。
薛蕤敬酒张守正:“薛某受制于淄县时,曾在换防时有幸前往府上,在一间卧房床板下捡到这只翠玉耳坠,未敢交给陈大以防他私下昧去,但也不敢自留,幸而今日见到张县令,特冒昧上前,来归还此物。”说罢,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手帕,内里正包着一只青翠欲滴的耳坠。
张守正细看,不禁吃惊道:“这正是我女儿多年前遗失之物,当时她在家中遍寻不到,嘱我务必再帮她寻一只同样的,为与另一只还能凑成一对来用,却原来就掉在她自己床板之下,哈哈哈,她若知道,也该笑话自己了。”
薛蕤听他还记得自己女儿这点小事,不似那种狠心弃女的父亲,又问道:“在淄县时,曾听闻张小姐有一日冒险回府,似是为了找回什么宝贝,当日紫巾兵勇不识,险些将她误杀,后来又追至山上,遍寻无果,想来张小姐已经安然回来了吧?”
张守正只知宝莲那日私自离开,被封云寻到后安置在了淄县某处,却不知过程细节,头一次听到这些,不免心中大骇,急问:“如此凶险?她...”
月红在旁听出不好,从后扶住张守正,断开话头:“呵呵,张姑娘当日有惊无险,如今已一切安好。张县令,不如就将这耳坠交给我吧,待会散了席,我自带去交给张姑娘。”
张守正会意,不再多说。
薛蕤却糊涂了,宝莲口中所提的封公子,既然不是三太保,总不能是封云吧,若是封云,他已婚配,这封夫人又怎会如此和善?但显然封夫人是知道些什么,又瞒着些什么...看来,只能等再去那山村,看这耳坠是否真交给了宝莲,再辨认了。薛蕤盯着那耳坠,不明所以,讪讪退去。
等薛蕤走远,敖起拉住月红:“他可做过山匪,捡到了宝贝怎舍得撒手,还亲自还回来,你信么?”
月红亦同感,嘱咐道:“别叫他再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