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蕤从外进门,宝莲已吩咐下人将饭菜端到厅内,自坐在一边,特意等着他。
薛蕤有些彷徨:“姑娘是在等我?”
宝莲:“这里还有谁要来么?...你撇下正事,陪我在外晃了一整天,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昨晚,他虽从外带回酒肉,却因那紫薇花的事,忙了过去,到底也没敢开口与她同吃。今晚,她竟留心,特意等着他来才动筷,怎不叫他受宠若惊?
薛蕤:“我,我先去换身衣服”
宝莲却不要他多此一举:“先吃了饭再换吧,哪有那么多讲究。”
难得她不嫌弃,薛蕤在裤子上随便蹭了蹭手,刚拾起筷子,碗中已被宝莲夹进一块烧肉。
“薛大哥,今日因我受累了吧,多吃些,这肉肥瘦相间,刚刚好,快吃快吃。”宝莲笑盈盈,又夹起一块添上。
她竟会为自己夹肉?薛蕤脸上瞬时有些燥热:“好,你也吃,一起吃。”
宝莲却只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吃:“别看我呀,你倒吃肉呀,薛大哥。”
自坐下,她就改口叫他薛大哥了,早知去天龙寺能有如此好处,他该早带她去!今晚的烧肉也别样的香,又暖又柔,不柴不腻,十分合口味!
见他吃下两块,宝莲又夹着时蔬添进他碗中:“菜也是要吃的,趁热。”
“好,好,我吃,张姑娘,你也吃。”薛蕤有些不好意思。
宝莲:“唉,已相处了两日,越发觉得薛大哥是个有趣的人,我瞧你大我几岁的样子,不如就叫我宝莲吧。”宝莲又换了菜,夹给他。
她夹给什么,他便吃什么,全因他此时已经不在乎自己在吃什么了。
“这...这怎么好,我还是叫你...”薛蕤不太确信。
“薛大哥,我原以为你是看上了我那小丫头冬秀,可你又说你对冬秀没有那种意思,我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帮我?”宝莲眼巴巴地望着他。
许是一口菜吞得急了些,薛蕤呛了一声,宝莲忙把眼前茶杯替他续上水,薛蕤“咕咚”一口喝下。
宝莲轻拍着他的后背:“哎呀,慢慢吃,怎的一提起冬秀,薛大哥你这样紧张,到底还是骗我的吧?其实也不是难事,薛大哥只要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再买上个比这里不差的宅子,有家有业的,来日我倒也可以找冬秀问一问她的意思,若你们两厢情愿,我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薛蕤一口热茶喝下,又呛了起来。
宝莲索性站起身,替他捶背:“越说还越来劲呢...我是说真的,这两日相处下来,我觉得薛大哥你人还不错,体贴又机灵,人还有趣...”
薛蕤急转身,抓住她正捶打着的手,想要说什么,看着宝莲的眼睛,又憋了回去,只将她拉到桌前让她重新坐下,才松开:“姑娘觉得我还不错?”
宝莲揉了揉手,自认刚才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笑盈盈道:“不错,很不错。其实细看起来,薛大哥你长得也不丑呢,这道疤何不找郎中看看?若能去掉,自是更俊秀;若去不掉,也无碍,俊秀之上更添了一道男子汉的霸气呢。”
薛蕤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已结了痂,正是难看的时候,在她眼里,却是男子汉的一道霸气?突然想起天龙寺那支吉利签,虽觉得无染住持所解不过是为了香客所想而说好不说坏,但那签却也的确是自己诚心在佛祖前求来的一只上上签,不免血气上涌,搏一把似的喊出了:“宝莲!”
“...嗯...嗯?我刚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宝莲突然听他一叫,也觉得并不适应。
见她有回应,薛蕤更加胆壮:“我从来不喜欢冬秀。你放心,既然你说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绝不叫身边人受一丁点委屈。”
宝莲见他信誓旦旦,倒糊涂了:“哦...”
她要的无非是有家有业,这对今日的薛蕤来说,又有何难!只要她愿,他都为她要来!
宝莲见他似有喜色,并非对她提起疤痕一事懊恼,放下心来,试问道:“薛大哥,明日也陪我玩,可好?”
薛蕤想也不想:“好!只不过,天明时,我要先去办件差事,但很快会回来陪你。”
宝莲为等这句,放下碗筷:“唉,这里四处都是看着我的丫鬟婆子们,我烦恼得很,恨不得连夜就跟薛大哥溜出去才好,薛大哥却还要我等!不如别答应我,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听她还惦记着溜出去,薛蕤想了想,宠溺道:“好,那我趁夜去办事,保证你睡醒前,我已赶回来陪你。”说着便开始快速扒拉饭菜,急着出门似的。
这却不是宝莲要的。
宝莲只好换了对策:“算了,薛大哥今日也累了,我怎好叫你连觉也睡不上?还是等天明了再去吧,我白日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就是了。”
她说在家等他,让他心底更酥酥麻麻。
吃过了饭,各回各屋。薛蕤仍辗转反侧,脑海中总浮现无染住持的话来:既逢之,则求之,你二人是命定连理...越想,心中越浮躁。偏宝莲又来敲门,急忙披衣起来开门。
宝莲仍是笑盈盈,端着一碗汤食站在门外,鬓发被夜风轻轻卷起,荡在脸边更添妩媚。
薛蕤忍不住想替她拂去,又恐不得体而忍住:“这是?”
宝莲:“今日爬了山,走了许多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找婆子要了点酒糟,煮了碗糯米甜酒粥,想着薛大哥你也乏着,便送了一碗过来,趁热喝了再睡吧。”
薛蕤接过汤碗:“好,多谢了。”
宝莲:“夜里不便进薛大哥的屋子,薛大哥就在眼前喝了吧,不然我总惦记着。”
薛蕤只好站在门边,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甜蜜且醉人,喝了这粥,倒的确叫人生困解乏。
......
越州驿道,几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中间一辆小车,在夜色中急行。
拓跋英掀开车帘,问驾车的许家子弟:“自打入越州,一路未免太顺当了些。”
许家子弟:“郡主放心,隋大哥一家久居越州,他们选的路,定是顺当的。”他口中的隋大哥,便是今日刚碰头的越州死士,此刻正带着几个家人,策马走在前头领路。
拓跋英坐回车内,心神不定:“这走得什么路,乌鸦叫得成群结队,听得人心慌。”
孙掌柜本在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呵呵,老鸹叫,大风到。秋去冬来,也该变天了...郡主不必担心,就算沙月刺客再来,只要他在车内,他们也要投石忌器。”看了一眼躺在车内的段立文,又合眼休息了。
拓跋英却总听得,鸦叫声中还掺杂着点别的什么声音,似来自树上,又似来自路边草丛。
“吁!”隋大哥在前头突然立马停下,马声嘶鸣,惊散了一群齐飞的乌鸦。
许家子弟只见几道亮光从马蹄下方撩起,盘旋朝上刮来,瞬时纵身跳起,人虽躲过,套车的马儿却因被绳索着,无辜被砍跌下去。
车驾随着马儿跌脚,渐渐侧倾,眼见要向一边侧翻,前头的隋大哥已翻身立在车顶,将侧倾的车子重新压正。
车内被撞了几下,拓跋英欲起身应付,被孙掌柜眼疾手快从后一拍,晕了过去。
孙掌柜在车内朝上喊道:“越州隋云生,云隐子孙后代会记着你们一家的名字!”
车顶上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哈哈哈,不枉我们苦守越州十余载!”车身一晃,人已腾空冲杀出去。
车外刀剑相交,杀了一番又一番。
许家子弟守在车前,被弯刀所害,倒下一个,临死尚用身体堵住了车门。
隋云生几人,边打边将车驾重新套马,对许家子弟高喊道:“快走!”而后狠狠一鞭抽到马屁股上,车驾迅速冲出包围,只留下隋云生几人在后搏命拼杀。
孙掌柜眼中含泪,强定心神,对车前的许家子弟喊道:“继续走!不能叫他隋家人今日白死!”
许家子弟带伤拼力驾车,奈何沙月人数众多,一小撮人仍在后跟了数里地,紧咬不松,逐渐又再围上。
“跟他们拼了!”许家子弟几人互照了一眼,豁出性命与追来的沙月人又拼杀起来。
孙掌柜哀叹道:“老天不仁,大道无公啊。”
绝望间,听得车外有来人高喊:“我家公子何在?!”
孙掌柜掀开车帘,透过许家子弟的尸体望去,不远跑来两匹快马,一大一小,一宽一瘦,待冲近些,才看清跑在前的是封云身边那小子敖起,他身后那位高大宽厚的男子,却不识得。但后头这人二话不说,冲进沙月人包围圈中,手起刀落,魁梧有力,如神兵天降,招招狠戾。
敖起已冲上车来,将孙掌柜揪了出来:“我家公子呢?小辣椒呢?”
孙掌柜哪里应付得过敖起:“郡主在,在车里...封将军他...”
敖起朝车内探了探拓跋英的呼吸,又瞥了一眼段立文,回头吼道:“说!”
孙掌柜:“不知道啊,在青州水道,为了引开紫巾军,封将军他自己...让我们先走啊!”
敖起气道:“你们!你们怎能让他一个人!”
孙掌柜来不及解释,已经被敖起重重扔回了车里。
有敖起与那个不说一字的壮汉冲进来帮忙,许家子弟更受振奋,几人以少对多,也不觉得吃力。
眼前这些沙月人却见状不好,缩手缩脚起来,其中一人在外围,登上另一人的肩头,手挥一短刀,趁乱飞刀插入车门处,荡开车帘一角,果然瞧见里面有段立文,而后对左右一挥,率众尽皆退散。
许家子弟得以喘息,跪地拜谢他二人的救命之恩。
敖起却不领受,气呼呼朝那壮汉耳边唇语了几句。
那壮汉将刀收起,朝车驾走去,冷冷盯住孙掌柜,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昏躺着的拓跋英和段立文,回身对跪在车前泥地上的许家子弟说道:“起来吧,我今日饶过你们!护好你家主子,让她活着!至于姓段的,用完时,替我将他碎尸万段!”
孙掌柜哆哆嗦嗦,刚才被这人盯住,只觉得如同被虎狼冷眼盯著,不怒而威,能吃人于无形。他现在对许家子弟说话,声如洪钟,面如钟馗,叫人连头也不敢抬。
“敖起,你留下!”这人对敖起也是命令的语气。
“啊?我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是我啊!哎哟,我不要,他们几个够了嘛...”敖起却不怕他。
这人朝左右草丛听寻片刻,用手指敲了敲敖起的脑袋:“沙月人并没走远,打量着你我在,不敢上来,只在看不见的地方跟着。你不得送佛送到西,也好对你三哥有个交代?难道要我去送?”
敖起不情不愿,叹了口气:“唉!烦死了!都赖三哥!”
这人不再理会此间,急着赶路似的,纵身上马,最后嘱咐敖起:“回家时,将你三哥给我带回去!若带不回他,你也别回去了!”
“啊?为什么啊,关我什么事嘛!”敖起只能望着他飞奔而去,却只能将怨气都撒到孙掌柜头上,对着孙掌柜狠狠挖了一眼:“哼!白眼狼!”
许家子弟默默互搀着站起,疑惑道:“这人刚才下手十分狠辣,好生吓人...他刚才为何说饶过咱们...”
孙掌柜赔着笑脸,问敖起:“刚才那壮士...”
敖起跳上车,没好气:“不该问的别问!今日是你们几个命不该绝...喂,你们还走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