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横谷山脉,达尔孜部,别驿。
“雪灵芝...宗烈快跑...快跑...”宗珍似醒非醒。
宗烈凑到榻前焦急道:“阿姐,阿姐你快醒来啊!”
但宗珍仍像吃醉了酒一般,闭着双眼囫囵呓语着。
宗烈摇晃催促着大巫:“我阿姐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吃了解药还不醒来!”
大巫掰开宗珍的眼皮,眼底无白,却充盈着满眶血红,想了想,将一根银针轻轻探入宗珍耳中,而后轻转取出,银针果然发黑,回头问宗烈:“你阿姐体内为何还有别的毒?被蛇咬之前,她还碰过什么!”
“入林之前,我阿姐还好好的...被蛇咬之前...驱蛇粉!我和阿姐的驱蛇粉有问题!”阿绪隆匆忙将自己随身剩下的驱蛇粉摊开。
大巫轻捻一点,凑在鼻尖,惊道:“奎番草?!此草与驱蛇粉中的天南星混合,便能伤人肝胆,轻则致人失明,重则半月而亡。”
宗烈听闻,朝一老者脚边跪趋:“阿爷!是阿绪隆!驱蛇粉就是他分发给我们的,阿姐洒了驱蛇粉,本不该被蛇咬的...阿绪隆明明先我们之前就已经取了雪灵芝,却故意放在蛇窝上面,为引我们过去,所幸阿姐谨慎,走在我前面,阿姐定是已经看不清了,才没有避闪过那条毒蛇!阿绪隆是故意要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大巫在旁也向老者禀道:“这驱蛇粉制成之后,我的确只给了阿绪隆一人。”
老者撑起拐杖,缓缓站起,对大巫不急不慢道:“先治好宗珍的眼睛,阿绪隆的婚事还要指望她。”
宗烈不服气:“阿爷,你怎能这样偏心?阿绪隆害了我阿姐,你怎能还让我阿姐替他换亲!”
老者将拐杖狠狠一下敲在地上,震得宗烈闭了嘴:“你们姐弟俩难道就什么也没做!那为何阿绪隆兄弟四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走出来?!你阿姐被蛇咬之后,难道他们就将雪灵芝白白送给你们了?他们毕竟是你们的堂兄弟,为了一条商道,至于彼此下死手?”
宗烈此时也硬气,跪地叩首:“证据就摆在眼前,阿姐就躺在面前,难道阿爷还要偏袒么!阿爷是觉得,出来的就该是阿绪隆?雪灵芝就该是他的?我们姐弟就活该死在那林子里,活着出来倒是错了?难道我阿爹死了,我们就活该任人宰割么!”
老者震怒,将拐杖敲在宗烈身上:“混账!”
宗烈却越挫越勇,豁出去了一般:“上山之前,阿爷就当众说过,我们孙辈当中,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头一个取回雪灵芝的,就是下一任商道的管事!阿爷是想出尔反尔么!难道这不是阿爷想要看到的结果,否则,你何必要特意说那句,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难道不是逼我们自相残杀?!”
老者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宗烈:“养不熟的狼崽子!来人!将他锁起来,除非阿绪隆回来,不准给他饭食!”
两个族人上前,将宗烈架走,宗烈还在叫嚷:“阿爷当初也是这么逼死我阿爹的么!”
老者年岁已高,怒气冲头,有些颤巍。
大巫扶他坐下,宽慰道:“宗烈还小,担心自己的阿姐,难免说些胡话,族长不必动怒。阿绪隆他们兄弟几个,大约只是夜里辨不清方向,族人已去寻了,或许很快回来。”
老者叹了口气:“难道我达尔孜部,到了孙辈,竟要靠一个女娃么!女娃立足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有一半雾原血统...不说草原上其他部那些豺狼虎豹们,就是她眼前这几个叔侄也要活剥了她!我费心为她选了多好一门亲事?她却非要豁出性命来趟这商道的浑水!雪灵芝偏还被她拿到了,叫我如何是好!阿绪隆这不争气的...我达尔孜好不容易挨到老可汗去世,你该知道,我为这一日筹谋了多久,牺牲了多少,我怎能放心将部族的来日交给一个女娃娃!”
大巫跟随达尔孜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愿,但却比达尔孜通透,从容笑道:“宗珍能活下来,或许正是神的旨意,族长何不跟随神的指示,让她试一试?”
......
天明。
族人匆匆入内来报:“阿绪隆他们回来了!”
见到达尔孜,阿绪隆兄弟四人有了倚仗,当众连声叫屈:“阿爷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好心等她姐弟俩,她们倒好,刚一到便将雪狼全放了,趁我们追狼的时候,宗珍抢了我们的雪灵芝!没有雪狼拉橇,我们在林子里不敢到处乱走,所幸有驱蛇粉,在树上生生耗了一夜!”
达尔孜本想替他掩盖一番,不料却被阿绪隆抢先一步,当众吐露出雪灵芝的下落,庇无可庇,气不打一处来,越看阿绪隆越气恼,干脆骂道:“混账!你先入的林子,已取了那雪灵芝,为何不老实回来,等那里耍什么小聪明!你自己拱手送人,等着别人去抢,难道不是自作自受!还要我做什么主?”
阿绪隆堂皇道:“阿爷,你怎么反悔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达尔孜怒呵道:“够了!同一片林子,同样带着献狼的羊肉,怎么只有你们追不到出路?不争气的东西!”
左右架走了阿绪隆几人,才打断了阿绪隆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一衣着朴素的老妇趁机从人群后站出来:“阿绪隆刚才说得清楚,我儿宗烈只是放了雪狼,他并没有残害他的兄长们。雪狼本就属于雪林,阿绪隆为抢先寻到雪灵芝私捕了雪狼,已是投机取巧,触犯族规,我儿宗烈放了雪狼并没有过错,还请族长放了他。”
达尔孜心中烦闷:“哪个多嘴的把你叫来?一个妇人家,来别驿掺合什么?!”
老妇跪地:“我夫已死,大儿宗绰被逼出走,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难道族长也要狠心夺去么!”
达尔孜自认有愧于自己这大儿媳,不好再当众斥责,妥协道:“你只是来接宗烈的?”
老妇:“我女宗珍既然已经得到雪灵芝,想必族长还要留她在此,吩咐些商道要事,我一个闲散妇人不敢多听多嘴,但求族长准我带回我儿。”
她既然来了,自然已有人告知她宗珍的现状,但她却没有以此发难,也没有强逼他责问阿绪隆,是给彼此留下颜面的,达尔孜自知不能再袒护阿绪隆,吩咐左右:“阿绪隆既然说清了,便与宗烈无关,放了他,交给他阿娘带回去。宗烈受了惊吓和委屈,将我那新调教好的宝驹雪里红送给他,顺便告诉他,他阿爷的心只偏向有能耐的儿孙!”
......
宗烈见到阿娘,才知道是大巫在背后提点帮衬,带阿娘匆匆前去感谢。
却被大巫拒之门外,只派了一个小徒弟出外传话:“大巫说,你二人谋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侥幸得手,但难以守成,唯有趁弱凌强,扮猪吃虎,方得长久。”
商道主事之位,阿姐得来不易,自己羽翼未丰,此时最该做的是为阿姐保全家人,为自己也挣得时日韬光养晦,来日才能做阿姐与阿娘的后盾。虽能明白这道理,但却仍担心阿姐的身体:“那奎番草的毒解了吗?”
小徒弟:“大巫什么都知道。”说罢回身离去。
宗烈愣了愣:奎番草与天南星合毒一事,本是阿姐设计,弯弯绕绕透漏给阿绪隆,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小聪明,引诱他做下错事,用一出苦肉计才好使阿爷不得包庇。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大巫竟已知道?难怪先前在阿爷面前佯装问毒时,大巫那般配合指证!
阿娘见四周无人,狠狠揪住宗烈耳朵:“你阿姐不省心,你也陪着她胡闹!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叫阿娘下去怎么和你阿爹交代!”
宗烈疼得紧,绕着圈求饶:“阿娘,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大巫是帮我们的,有大巫在,阿姐不会有事的!”
阿娘:“你还骗我,奎番草又是什么毒,你阿姐到底种了多少毒!”
“哎哟,阿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宗烈知道了大巫的立场,轻松许多。
阿娘:“不行,我去求你阿爷,我要留下来照顾你阿姐!”
宗烈阻拦道:“哎呀,我阿姐已经是商道的主事,我们留下来只会碍阿爷的眼,给阿姐添乱嘛!”
达尔孜送给宗烈一匹雪里红,就是要他母子二人速速离开此地之意,大巫刚才也是如此提点...明知该狠心离开,可身为母亲,阿娘怎能真的安心撂下宗珍一人?
宗烈突然想到一人,劝道:“阿娘,我相中一人,定能照顾好阿姐!说不定,阿姐那破亲事也有转机!”
……
别驿一处逼仄的柴房。
宝莲冲门外守卫骂道:“我们救了你们的人,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们这是恩将仇报!”
没人搭理,宝莲继续喊:“我是宗珍的义妹,她现在是死是活?我要见宗珍姐姐,你们放了我!”
宝莲趴在门边,锲而不舍。
封云双手捂着自己耳朵,小声问如玉:“她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不懂她的话啊...”
如玉瞪他一眼:“听不懂也要说,这是气势!”说罢,也去宝莲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朝门外叫喊。
封云坐在她二人身后,倚着柴垛,频频摇头:原本在雾原,他曾指望让月红带一带如玉的女子气,结果月红没办成,张宝莲却做到了,只是...唉,还是不变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