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符修干巴巴呃了一声,眼珠子骨碌转开继续往台阶下走,“入道讲究一个‘缘’字,你寻到我,便是有缘人,我等的就是有缘之人。”
“既然是等有缘之人,为何要问我姓名?”知摇可不听这么敷衍的话,紧走下台阶抢在符修前面停下,“先前我听你说是受人之托才来此处,敢问是受谁之托?”
她脑海中适时浮现出一道人影,箭袖下的双手更是紧张的攥起,两眼紧盯着符修,等待着他的答案。
“你听错了……”
符修打了个哈哈就绕开她继续往下走,被知摇一把拽住。
“烦请如实告知。”
她一双眸子宛若溪水清洗,黑白分明,也如照妖镜般让那符修所有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那符修见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手按上腰侧挂着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本符篆临摹书册来。
他珍惜的轻扫书封,小心翻页查看,“这本符篆临摹书里,收录了不少中品符篆,上品也有十几余枚,此等书册,我符修峰的长老手中也不过两手之数,你猜猜,整个归一宗,还有谁有能力将这书赠我?”
他又是一声叹,“若非报酬丰厚,这种得罪人的事,我可绝不来做。”
知摇双手用力一握,脑海中那个忽闪的身影倏然跃出水面,变得清晰无比。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师兄。”
她当即朝着台阶下直冲而去,脚下生风,惊得那位符修连连呼喊,“慢些!小心台阶摔着!”
“这书册因我而赠,师兄可要记得与我分享!”
知摇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一声喊完变调转方向,朝着峰下瀑布而去。
临近瀑布,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水汽,吹拂在面上微微湿润的清凉。
知摇停在瀑布几十米开外,远远地看着。
今日上游似是落了雨,飞流而下激溅起的水花比前几日绽放的更大,蒙蒙水雾,根本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那符修说的模糊,但她莫名感觉那人是云行。毕竟这宗门之中,能出手如此阔绰的,也就只有备受宗主宠爱的关门弟子了。
但这会儿到了瀑布,又想起先前在此处发生的事来。
越想越觉得云行不会是为了她贿赂一位符修的人。
无亲无故,而且前不久才与他口角之争,他凭什么帮她呢?
若他知道这事,怕是会抓了她与那位符修的把柄,将他二人扭送去静思堂,这才是印象中的云行会干出来的事。
心里那点激荡的心思逐渐平复,她立在原地望着那瀑布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埋葬山猫的树下踱去。
她先前往小鼓包上种了一株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小白花,希望那山猫幼崽下辈子也能跟小白花一样顽强长大。
可这样一株小白花今日一见,竟然枯萎了。
白色的花瓣干涩卷曲,向下耷拉着脑袋,从叶片到花瓣,整个透出一股淡淡的黑。
分明像是吸取了毒。
可那山猫是被剑刺死,怎会……
知摇一个灵醒,脑海中兀的想起先前在猫崽爪子伤看到的另一处血渍,舒展的眉头当下皱起。
将枯萎的花摘下,她又往小鼓包添了两抔土,垂着眼睑低声喃喃,“若是你我都误会了他,该怎生是好?”
方才否定的事,眼下又开始摇摆不定。
若真是他……
可是他为何?
脑海中好似塞了千百个蚕茧,丝丝缕缕凌乱纠结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烦躁的她抓乱了一头墨发。
她无力的躺倒在地,仰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口中自言自语,“还是明日去找那位符修师兄确认一下为妙。”
免得又生出误会,闹了笑话。
*
几大峰呈五指上举状簇拥排列,符修峰百年来未出成绩,位于几峰末尾,峰峦也不比其他峰恢弘峥嵘大气。
知摇爬上峰顶时不免又一番感慨:简直是第一好爬的峰,第二是法修峰。
都说符修峰上人才凋零,知摇爬上峰顶时才惊觉这话不是虚言,甚至——说的委婉了。
分明与那日上法修峰的时辰相同,而那日所见,法修峰上弟子摩肩擦踵,而这符修峰上知摇一眼扫过去,竟然只看到一个人,还恰好是那日来寻她的那位符修师兄。
还以为寻他会耗费一番力气,毕竟那日心急忘了询问他姓名,没成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了。
“师兄。”
知摇呼喊一声,面带微笑的走了过去。
那位师兄胳膊下夹着扫把,两手捧着符篆临摹书册学习,身形左右摇晃,扫把就这么清扫着他脚下屁大点地儿。
知摇垂眸在他脚下扫了一眼,那块青石板比旁边的要透亮很多,也不知这位师兄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不得不再感慨一句,符修峰的人当真好学。
那位师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没听到她说话,知摇也不恼,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她是炮灰体质,若是很轻易注意到她,那才是不正常。
“师兄,”她又唤了一声,顺带抬手轻拍那位师兄肩膀。
仿佛青天白日凭空在眼前冒出个鬼般,那师兄被吓得一个激灵坐倒在地,胳膊下夹着的扫把摔在另一边,手中那符篆临摹书却死死护在怀中,没出丁点问题。
知摇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吓到你了……”
“你是?”
“昨日你来法修峰寻的‘有缘人’,”知摇微微笑着,手指了指他怀中死死护着的符篆临摹书,“那本书,师兄还答应与我分享来着。”
那位师兄“哦”的拉长语调,拍拍身上灰尘毫无形象的站起,将那临摹书直接塞入怀中清清嗓子,“我记起来了,你叫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他一拍脑门,十分笃定的指着知摇,“知了!”
知摇压根对他记不记得住自己名字不抱希望,但听到他给自己起了个离谱的名字,还是禁不住嘴角笑意凝固,纠正他的发音。
“是知摇。”
“嗯?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不想在她叫知了还是知摇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即便费一番功夫让他记住了,下回他还是会十分自信的叫她知了。
知摇岔开话头,冲着他一礼,“我想先在符修峰见习一段时日,应当先去拜会长老,劳师兄引荐一番。”
其实见不见无所谓,扭头那位长老就会忘了她,但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师尊今日外出不在峰上,不过此事我曾与师尊提过,他已应允,将你交给了我,若有什么疑问,只管来寻我,我若是解决不了,再带你去寻师尊。”
知摇心里明白,大抵因她是个见习弟子,也不知能呆多久,也就没必要在她身上多下功夫。
“有劳师兄。”
“不用唤我师兄,我叫刘伯山,我看你年岁与我相差无几,唤我伯山就好。”
“是,伯山师兄。”
“……”
跟着那位师兄熟悉周围,穿过走廊,墙壁上有大片朱砂绘制的繁复符篆。
见知摇视线落在墙壁上,那位师兄意会解释道,“这是聚灵符,咱们符修峰位于灵脉大阵之后,这灵气嘛,自然就稀少些,师尊往各处都画了聚灵符,灵气相对够用,放心吸吧。”
知摇看看四周,果然有很多地方都绘制了这种符篆,“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从刚刚开始,除却师兄,我还未看到其他弟子,咱们这峰上,到底多少人啊?”
那位师兄停下脚步,冲着知摇伸出一只手。
“五百?”
那位师兄摇摇头。
“五十?”
“五个!”刘伯山笑得开朗,“加上你、师尊,正正好好五个人。”
五个……
这哪儿是人才凋零,根本就是连根拔了。
刘伯山还在那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师尊名为天枢,除了我,你还有一个师兄,唤作孟文州,另外有一位师姐,芳名杜凌萱。”
他小心翼翼凑近知摇,以手遮唇,模样鬼祟,“顺带好心告诉你一句,离杜凌萱远点,她有病……”
知摇:???
贫穷的峰、凋零的弟子,外加有病的师姐。
知摇觉得她若是能有所作为,那必然要给诸天神佛磕个大的。
知摇顿了顿,终于将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师兄,你昨日说的那个人,可是……云行师兄?”
刘伯山却只怪异的笑,而后从玄机袖中摸出一本临摹书来,“此为低级符篆临摹书,里面有真言符,使用后可问被施术者一个问题,若想知道答案,就给我贴真言符来问我吧。”
将书册往知摇怀里一塞,刘伯山像是大功告成,拍拍手满脸轻松惬意,“知了,见习考研算是开始了,加油,我看好你哦!”
言罢就紧步转身离去,边走边将先前塞入怀里的临摹书掏出,口中念念有词,“振兴符修峰的重任可就落在我肩头了,任重道远,万不可松懈!”
知摇提步入画符室,这室内许久未有人来,桌椅上落了一层厚厚灰尘,擦拭开一张桌椅铺了临摹册子坐下,寻到刘伯山所说的真言符。
临摹册子上清晰标注了符篆每一笔的起始走向,知摇掏出先前刘伯山给她借的一副朱砂毛笔,尝试在黄纸上绘制起来。
眼过手动,第一次略微心急,画错一笔,但也将就着画完练练手感。
符修峰贫穷,刘伯山给她的符纸也不过五张之数,不可浪费。
准备绘制第二张时,知摇深吸了口气,虚空描摹了一下,开始落笔,一气呵成,竟无错处。
只是初级符篆,她照猫画虎完成的轻松,却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毕竟她做什么都做不好,十年磨一剑都换不来什么。
画是画成了,能不能用还是另一说。
她拿着符篆,决定在刘伯山身上试试。
循着刘伯山离去的方向,知摇一番寻找,在一处假山前找到了刻苦临摹的刘伯山。
她存在感不强,所以靠近也并未被察觉,轻而易举的将符篆贴在刘伯山后背。
“师兄,要你来法修峰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