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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骨头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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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贺宇舟塞了五十块钱给重章,重章不明所以。

贺宇舟解释:“你下周不是要去市里比赛吗?你周二回来的时候帮我带杯奶茶,就在市一中学附近,特别好喝的。剩下的钱当作路费,我请你一杯,好不好?拜托你了!”

他的模样像小狗一样可怜,重章只好收下。他没有喝过奶茶,并不想喝,他打算昧下那些路费,以备不时之需。

周五晚,重章到家后去收猪草,拌猪饲料,跟着李婶去喂小猪,小猪白白胖胖,脑袋瓜圆润可爱。饿了会撕心裂肺嚎叫,像贺宇舟;饱了会吭哧吭哧打呼,像马雪明。

重章羡慕这些小猪崽。

李婶不像爷爷,她会让重章承担力所能及的家务,会让他进厨房学做饭菜,会让他喂鸡喂猪、下地种田。

和所有农村父母一样,她希望教会重章这些朴实的、教科书上不会传授的农村生存知识,这些本该是代代农村人民血液里生而流淌着的伟大本能。

不能忘本。李婶说。

鸟飞再高,也要知道它是从哪个巢出;人走再远,也要知道他是靠哪方水土养育。

不能像你爸那样。李婶又说。

每喂一次猪,李婶都会骂重国强,骂来骂去还不带重复,她这次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大老板,请人去挖石棉矿,那些人都是刚从牢里出来的,各个凶得很,完全不管违不违法,毁不毁山的,整天使劲挖,使劲凿。”

“前几天大暴雨,山体塌了小半个脚,泥石流冲进芦苇湾里,那些土呀石头呀又都是红色的,远远看就像大蛇流血。打雷闪电,芦苇湾又飘着红,整座山都在震,简直慎死人了,这不就是山神发怒了嘛。你爸要钱不要命,也跟着去挖矿,那天差点就回不来了,我看他迟早……”

“迟早……拿他喂猪,起码还能省一顿猪饭。”李婶一桶猪食倒在了小猪头上,哐当一声放桶,说,“说不定真可以,饿猪几顿,猪也是能吃人的,之前就有人掉进猪圈里被猪吃掉,什么都吃空了,只剩下个头没啃完。”

话是这么说,可李婶眼里平平淡淡,重章看出来她并不会付诸任何行动,不然他一定第一个支持先饿猪几顿,这样就不用辛辛苦苦去割猪草,然后又能实现让重国强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愿望。

一出猪圈,李婶就和重国强搂在一起,互相吃着嘴,重国强的手摸进衣服里,掐了掐李婶的胸脯,青天白日,门也没有关紧,两个人就憋不住要脱衣服。

重章拿起书包,溜进郑招娣房间写作业,结果看见郑招娣少有地坐了起来,她静静看着窗外。

他眼珠子一转,拿作业的手伸进书包夹层,捏着奖牌带子到郑招娣眼前晃了晃。

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重章难得露出些许孩子气的得意说:“妈,你看我的奖牌。”

谁知,郑招娣眨了眨眼,有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她睁开双眼,猛然打落重章手臂,那枚象征荣誉的奖牌骨碌骨碌滚到地上。

重章愣了愣,弯腰捡回东西,默默看了奖牌好一会儿,悻悻然放回书包里。

他撕了一小节纸巾,回到郑招娣身边,帮她擦掉脸上的乳白色液体,问:“妈,你流鼻涕流到脸上了吗?”

他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腥臭腥臭的,又不像是鼻涕。

重章没心思做作业了,他趴在床边,看着郑招娣。他想象力匮乏,对“母亲”的所有幻想,主人公都长着和郑招娣一模一样的脸。

“她”会抱着他,像抱着麦子,轻轻晃,轻轻唱。

“她”会抚摸他,像抚摸月光,念叨他怎么和初一的月亮一样瘦,盼望他像十五的月亮那样胖起来。

“她”会念他的名字,如同念月亮的名字那般柔软。

“她”会遵循血脉的牵引,无法抗拒母子连心的羁绊,会被特定激素操纵一生——将永远爱着他。

重章的手钻到郑招娣手心下,这样看起来有种握手的温馨感,他抬头说:“妈,你喜欢奖杯吗?我下周要去市里参加很厉害的比赛,获奖了有奖杯的。我一定赢回来给你。”

郑招娣微微低下头,呆滞的眼神也落到重章脸上,她张了张嘴,发出气声。

第一次,重章听见她嘴里发出的,除了尖叫和喘息以外的声音。

他坐起来,侧着头,靠近郑招娣的嘴,小声问:“妈,你是要说话吗?”

“嗬——个——”郑招娣缓慢、生硬地说,“滚、滚——开——”

重章呼吸停滞一瞬,而后笑起来:“妈,你会说话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重章想,或许有一天,郑招娣的病真要好起来了。

尽管郑招娣说的是,让他滚开。

起初重章认为这是向流星许愿的神奇效果,后来发现李婶每天会给郑招娣灌一碗药,浓浓的青绿色的,闻起来有股花朵腐败的香臭味。

那些草药是重国强从矿洞里偷摘的灵草,据说外面一株值五位数——自然不是摘来给郑招娣用的。

李婶从药草筐的竹篾缝里搜刮出边角料,为她天天熬煮一小碗。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喝了也死不了人,有新的灵草就加进去煮,没有新的了就加水翻熬。

比起重国强,郑招娣更像是李婶的妻子。

在重章求学的看不见的日子里,她们两个人学会了相依为命、互相照顾。郑招娣疯疯癫癫,会反抗重国强,但绝对听从李婶的命令,乖乖巧巧,从不对李婶做出一些伤害性的行为。

从这可见,郑招娣对重章有着天然的厌恶。而重章,也习惯了被人讨厌。

没有人会喜欢我。重章心想。

想到这里,就难免想到小马。

周日晚,重章收拾几套衣物,坐上了罗建宏的车,小马同在后排,看见重章他率先闭上了眼睛。

重章:“……”

获得别人的喜欢,居然比摘星星摘月亮还难。

罗建宏放着劲爆的音乐,车飞驰在起伏的夜色,重章扒着座椅,人快要吐了。

“再忍忍,过完这段山路就好了。”罗建宏说,丝毫没有要减速迁就一下晕车小朋友,过了一会儿,他不经意说,“晕车可以含颗薄荷糖,缓解一下。哎,小马不是有吗,让小马给你几颗。”

重章谨慎地看过去。

马雪明低头,慢条斯理拆开一颗糖的包装,塞进嘴里。拆开糖的包装,塞进嘴里。再拆开包装,塞嘴里。

他合拢手掌,塑料包装袋在掌心里发出窣窣声,嘴含糊不清说:“现在,没有了。”

重章:……

罗建宏:……

漫长的山路,证明了马雪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罗建宏停车,给他们一根烟的功夫。

车亮着双闪,他们合着一明一灭的频率,共同发出“呕、呕、呕……”的声音,难闻的呕吐物味道渐渐消散于晚风。

吐空了,重章更难受了,撕心裂肺的呕吐,逼出眼尾的几滴泪水,或许马雪明也是如此,所以两个难受的人在后排越靠越近,最终头挨着头,肩抵着肩,睡着了。

总共二十一天。

他们的身体比心理更先一步和解。

夜十一点整,罗建宏停好车,把两个小孩打包扔进双人房,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出门前嘱咐:“我出门办事,你俩先睡,一人睡一张床,不许打架,明天七点半我来接你们吃早饭,八点进考场,听懂了吗?”

重章点头,点头,点点头,头一点,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罗建宏把重章从被子里挖出来,晃醒他说:“你昨晚没洗澡吗?怎么身上还有股呕吐过的味道?”

重章难为情,赶紧去换了衣服,洗脸刷牙,他对昨晚一片空白,但依稀记得梦里听见了《我们的家》玫瑰花园建造完成的音效——是很好听的花朵绽放的声音。不好意思说,他还梦见小马帮他盖好被子,脱掉鞋袜。

他瞟了眼小马,又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心想,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马雪明对喜欢的东西有种奇怪的克制。吃东西要把喜欢的放在最后吃,哪怕爱吃的菜会被提前夹走和吃光,如果喜欢的有幸留到了最后,小马会超乎寻常的高兴,珍而重之地,慢慢地,全部吃完。

他最喜欢玩的贪吃蛇游戏,能够干脆利落地从自己手机上卸载,想玩的时候,才会拿马静媛的手机玩几轮,只是几轮,说停就停,绝不沉沦。

他的热爱,表现为冷静的、理智的、清醒的疏远,而目光追随。

比如迟迟不肯建造,但每次登陆游戏一定会去参观别人的玫瑰花园。

重章了解他这种奇怪的喜欢,于是越发笃定昨晚是一场梦。

小马怎么舍得建造玫瑰花园呢?

是梦,是梦。

吃完早餐后,重章和马雪明进入考场,上午进行现场作文比赛。

谢天谢地,作文题目不再写虚无缥缈的父爱、和重章那需要去地底下才能体会的母爱。

考题很有水平——重章之所以这么评价,是因为很宽泛,怎样理解都说得通,怎么写似乎都行。

作文材料很有趣,甚至对重章而言并不陌生:

从前有位叫张生的秀才,屡次落第,灰心返乡途中,夜宿井村山神庙。

井村山神泥像破败,缺了一只左手,大家都尊称祂为“断臂神”。

断臂神法力通天,对百姓祈求无有不应。因此梁生夜宿请签,庙里解签人名唤道隐,他只说四字:功名在手。

张生故而打消放弃的念头,继续奔赴考取功名之路。

时值天灾战乱,张生食不果腹,上山挖野菜时救了一人,那人命在旦夕,托付一封书信,叹息道:“真想喝一碗故乡的骨头汤……”

张生看着书信上象征王朝的火漆印章,目光落在执信的手上——功名在手啊。

第二天,张生捧出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的骨头汤,还散发着新鲜湿润的腥气。

……

请你,续写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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