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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骨头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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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酒店十八楼。

重章看着窗外,高楼像方正的棺材摆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街道、人行路、包括富有生机的绿化全然是落地前的人为规划,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璀璨的霓虹灯影交织成流水,卷着楼下的车辆与人们不断向前,向前,再向前,为了生活而奔向前方,永无休止。

在这片麻木与机械中,左侧公园的广场舞音乐和响起的刺耳喇叭声相互和鸣,震动重章的心脏,嘭,嘭,嘭,一下又一下的音乐鼓点,一下又一下的脉搏跳动。

重章侧过头,看着小小的公园,模模糊糊的人影舞动——扰民的,活泼的,是生命在动。

在规则外,总有打破规则的人存在。

在苦难、疲惫、麻木、失意里,也总有人陋巷行乐,慷慨悲歌,像一把野火,向上窜,四处烧。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眼泪重重地坠落,像一个人,像一具尸体,砸在地面上,砰然巨响,却无人在意。

他的存在不受人喜爱,他的死亡也静静悄悄。

只是惊起一阵风。

他睁眼,眼底里的不甘心如野草疯狂蔓长,撑破天,撑破了地,窗缝上未灭的烟头烫着手心,他泄愤似的把手掌使劲往下按去,热意,痛意,烧成了习惯——他习惯了和痛共存,他擅长适应疼痛。

来吧,都无所谓。

烟头凉透,他收回手,关上窗,决然地转身回房。

不知道马雪明什么时候醒了,在门口看他又看了多久,在进房间时,马雪明只是有些嫌弃地说:“你身上有烟味,好臭。”

重章去往里侧那张床的脚步一顿,拐弯进了浴室,浓浓的鼻音掩不住地说:“我要洗个澡,会吵到你。”

洗漱完毕后,马雪明靠着床头玩手机,五彩斑斓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告诉重章——他正在玩《我们的家》。

重章躺下,马雪明也把手机亮度调暗,缩进了被子里玩,没过多久。马雪明关了手机,翻了个身,正对着重章。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的呼吸都非常克制,都在努力地装睡,却又清楚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

“重章。”马雪明在寂静中开口。

他叫过重章的名字很多次,生气的,炫耀的,得意的,嫉妒的,嘲笑的,不满的……千次万次的呼唤里,没有哪一次像今次这般伤心不舍。

他说:“我下个学期要转学走了。”

“是因为我吗?”重章问。

冷战的日子里,重章想清楚了很多事,高兴的浪潮退去,礁石就会露头,他终于想到,如果村小只有一个名额能上重点初中,那么他与马雪明就是二选一的完全竞争关系,再也不是之前考试、比赛那种小打小闹的比拼赶超。

确实是因为他。重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要问出口,他就是这么卑劣与自私,妄图通过别人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马雪明沉默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刚才怎么不跳下去?”

重章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想跳下去是一种冲动,不想跳下去同样是一种冲动,人似乎就是被冲动挟持,他12岁的人生阅历,尚不支持他严肃对待生存与死亡,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罗老师是看到我了,才不继续揍你。他走之前叫我看住你別往下跳,可我觉得你不会跳下去的。”马雪明说,“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跳下去,所以你也一定不会跳下去。”

“……嗯。”重章侧躺,在黑暗中寻找马雪明的眼睛,凝视他,描摹他的轮廓,泪水悄无声息滑过鼻梁,融化在枕头套上,融化在心间,他哭着说,“很晚了,睡吧……小马……”

第二天,罗健宏先送马雪明去考场考试,重章避着罗健宏,到中午考试结束,避无可避了,罗健宏才看清楚重章哭肿的眼睛。

“昨晚,老师……”罗健宏难得犹豫。

重章低下头,专注吃饭,没有应声,抗拒的姿态太过明显,让罗健宏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起昨晚。

饭后回程,重章提出要去“核舟记”奶茶店帮贺宇舟带一杯回去,罗健宏大方地要请客,被重章和马雪明拒绝了。

马雪明摇头,矜持说:“马老师不让我喝这些,我没喝过奶茶,我也不想喝。”

最后只有重章进奶茶店里,贺宇舟钦点的抹茶饮品一杯要25元,重章点了两杯,递钱的时候,看了一眼老板。他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老板那个眉眼、那张脸实在太过惹眼,和某个人太过相像,难以忽视,他呆呆地问:“阿姨,你认识一个叫贺宇舟的人吗?”

老板比他还呆,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思索,然后说:“不认识哦。”

“打扰了,不好意思。”重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接过袋子,飞速往外走。

就在他转身那刻,老板眼睛一亮,“哎呀”叫了声,急匆匆绕过吧台,追到了门口,左看右看,找不见重章的身影,于是露出了遗憾和失落的神色。

重章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车窗外,只看见老板进店的背影。

他回过头,从袋子里取出一杯奶茶,吸管插好,伸手一递,塞进马雪明手里。

冰也能烫人,马雪明的手缩了缩,被重章握住。

“正常冰,多糖,老板说加了椰汁,一点也不苦的。”重章注视他,一点笑意从马雪明的眉眼传染到重章脸上,他低下声音,低下脑袋,也低下姿态,说出他全部的请求、乞求与盼望,他说,“小马,请你喝奶茶,别生我的气了。”

小马“哼”了声,像是一匹小马愉悦喷气。

喝进去的奶茶,最后也吐了出来。

罗健宏载着两个昏昏欲睡的人,在蜿蜒的山路里盘旋,起伏,又盘旋,又起伏,而后笔直向前开,一路驰骋开进寒冬。

在第一场雪落下时,重章考完了期末最后一场考试。

散学典礼在简陋的操场举行,学生们无心听校长致辞,他们伸手接住飘扬的雪花,惊喜地见它融化。

六年级张扬躁动的童年,也随着2024年第一场雪落下帷幕。

所有矛盾、争执、龃龉、针锋相对,像是落在掌间的雪花一样,消失不见。他们聚集在校门口,龇着牙,笑容灿烂,摆着各种搞怪动作,又在科任老师的制止下,收敛了些,拍下稍显正常的班级大合照。

雪越落越多,拍照耽搁太久,学生站着发冷,打起了哆嗦。

摄影老师一挥手,说可以了,学生们“哄”一下作鸟兽散开,校长大声喊“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偏偏没人听,你推我挤地,涌入小小的一扇侧门。

重章被人绊倒,被人踩了几下,等人走光了,他才被人狼狈扶起。

贺宇舟搀着他,看了看他问:“你有没有事?”

他摇了摇头,实际被贺宇舟拉着的手臂痛得要死,贺宇舟还好心拽得很紧,生怕重章再次摔倒。

重章脸色苍白抬起头,忽然一愣,隔着隆冬飞舞的细雪,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隔着零星错落的人群,马雪明就站在门后,见他看了过来,才问:“疼吗?”

重章看懂了他的嘴型,同样无声地回答他。

嘴微张,舌尖抵着上齿快速一碰,他说:“好疼。”

距离五十米,马雪明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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