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天公作美,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晚霞染红天际线,大地被映染成了淡粉色。在海风和浪花奏鸣声中,仪式正式开始。
木质拱门上挂着紫色绣球和白色满天星,贝壳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由玫瑰花瓣铺设的红毯,从拱门一直延伸到海边,。
按照原本的婚礼计划,陈缄应该站在仪式台上,等着林灵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而,就在林灵即将迈出脚步的那一刻,陈缄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以往婚礼上,大多是父亲牵着女儿的手,郑重地交给新郎,林灵情况特殊,他不想让林灵因此而失落。
陈缄快步跑到林灵身边,目光温柔而坚定,轻轻牵起她的手拍了拍,随后,两人并肩而行,踏着玫瑰花瓣,缓缓走向仪式台。
“你别说,陈缄还挺会的。” 梁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那可不,人家毕竟万花丛中过,论经验在场的有几个能比过他?
许离心里想着,只是笑了笑,权当是对梁华的回应,没有多说什么。
紧接着是所有婚礼都有的流程,交换戒指、宣读誓词、拥抱亲吻……
许离不爱凑热闹,趁没人注意,在互动环节时偷偷溜到了一旁发呆。
在蔷薇岛的这几段时间就像一场梦,现在即将梦醒,很多现实问题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巨大的心里落差,让许离感到迷茫。
飞机落地德海后,也到了该真正分别的时刻。
“许离,”江予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去洛杉矶的票买好了吗?”
“明天出发。”
“这么快。”江予怀喉结动了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行李箱的皮革把手, “这几天公司堆了很多事需要我处理,我可能有段时间去不了洛杉矶了。”他说话时刻意垂着眼帘,不想让对方看见眼底翻涌的情绪。
许离愣了愣,强忍失落,故作轻松的笑笑,“工作重要,我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办。”
江予怀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期盼能捕捉到一丝犹豫。
只要许离说出 “江予怀,我们一起走吧”,或者 “我想你陪我去洛杉矶”,哪怕只是一句带着鼻音的 “别离开”,诸如此类,什么都好,他都能义无反顾的跟许离走。
可他没有等到。
江予怀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他明明知道许离不会这么说的,许离不是会因为私心而阻碍别人的人。
江予怀,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祝你一路平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许离顿了片刻,笑了笑,“祝你一切都好。”
世界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分别。
相遇、分别本来就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儿,只是身边热闹褪去,午夜时分又回到冷清的家中,不可能毫无波澜。
江予怀站在门口,看着毫无生机,空空荡荡的房间,没由来生出一丝焦躁,想买株植物,却又不知道什么好养活,在购物软件里翻了半天都没下单。
终于他的犹豫被刘助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破,江予怀手一抖,按下了付款键。
他挑了挑眉,手指悬空在退款上,挣扎了好一会儿,“算了,还算有缘,就留下你吧。”说着切屏到了社交软件。
刘助:江总,这是明日的时间安排表。
明天接连九个会议,多到甚至屏幕都装不下,江予怀眼皮跳了跳,无奈的叹了口气,瘫倒在床上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这几天放松欠下的债,果然都是要还的。
在回洛杉矶前,许离去医院见了趟许小洁。
她的状态很不好,不算臃肿的身材如今已瘦成了皮包骨,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附在身上,颧骨高高凸起,蜡黄皮肤下的血管像枯藤般毫无生气的挂着,被病痛折磨的连说句话都费劲,更是没了骂许离的力气,只能用那双凹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明天回洛杉矶。”许离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低着头拒绝和许小洁对视,避免自己再生出无用的同情心来。“你要是有什么要说的,要买的,就让许安告诉我。虽然有时差,但是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算了,反正你们也不在乎时差。”
再抬头时,许离还是冷不丁撞进了许小洁的目光中。
我没看错吧,她眼里这是有泪花?
真是难得,许离渴望了多年的柔情,竟然再这种情形下见到了。
“我这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了,也许这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吧。
“你好好保重,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别总是生气,一把年纪了,心境平和些,总是置气伤的是你自己。”许离眼眶发红,背过身去不敢看许小洁,“行了,说了那么多你也不会听的。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许离。” 气若游丝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是妈对不住你。”
这是什么?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吗?
只是这份善意来的似乎太晚了些。
“这一切都是妈的错,和你弟弟没有关系。”
许小洁在许离心里刚刚筑起的形象瞬间轰然倒地。
字字诛心。
寒意顺着尾椎爬上许离僵直的脊背,他只觉恶心,也是,这才是许小洁啊,她怎么会无私的向我展示她的爱呢,不过是希望我帮她的小儿子一把罢了。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对他感恩戴德?感谢他没有参与这场名为亲情的围剿?”许离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许小洁,你不爱我,我认了。本来就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母亲必须爱孩子。你能把我养大,没有亲手杀了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转身,冷冷的凝视着眼前人,“上次的五十万加这次的医药费,你培养我长大的这些钱,我应该都已经还清了吧,你还想我怎么样?”
“把许安带在身边,成为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袋子?”他突然有点想笑,笑许小洁的冷漠,笑自己的妄念。“你总是在替许安考虑,你都快死了还在替他考虑,那你什么时候能可怜可怜我?你的婚姻失败,又凭什么要拿我献祭?我又有什么错?你明明知道我的病,可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你们不由分说把我推进治疗室治疗的时候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你有来看过我一次吗?当年我一个人离开康华去虔湾生活的时候,你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吗?”许离顿了顿,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掉在了地上,“哦对,你打过,在你知道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之后,给我打电话,不停向我吸血。可是呢,抛开钱,你真的有在意过我过得怎么样吗?”
“你们明明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却要从我这边拿走你们能拿走的一切,凭什么?”
许小洁呼吸急促,靠在病床上不可置信的看向许离,她知道自己给许离的爱不多,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许离心里自己已然成了这种人。
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感情不值得。
许离收回所有情绪,又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眼前人忽然让许小洁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许安和你通的那通电话,我听见了,”许离面无表情的说,“这五十万是他的想法,跟你没有关系,这钱也是被他拿去买车了。你重病,他就算付不起医药费也不愿意把车卖了,许小洁,他不愧是你的好儿子,从头到脚,跟你都一模一样。爱钱、贪心、冷血,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真该为你对我的冷漠感到庆幸。”
“我想对于一个跟我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许小洁张着嘴没说话,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真实的所作所为,许离没有夸大,偏心是真,忽视也是真,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没再施舍给许小洁一个眼神,许离推门而出。
许安不知何时已经在外面等他,许离当没看见,径直掠过,许安却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
“哥,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许离猛地停住脚步,用冰冷的眼神将许安钉在离自己一米远外:“以后不要叫我哥了。”
许安:“哥……许离,其实你住院那段时间,妈去医院看过你很多次,她只是没有上去,但她每次都会在楼下站很久很久。妈不说,可我能看出她很关心你。”
“不重要了。二十多年,她有无数次机会表达她的关心,可每一次她都放弃了,只有一次,又有什么意义?”许离打断他,“不说出口的关心只是自我的狂欢而已。”
电梯下降时,许离望着镜面里的自己,那双眼睛红得可怕,心像被谁拧住了,很疼,可泪水早已流干,一滴都落不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江予怀发来的消息。
“落地记得报平安。”
许离低落的情绪瞬间好了些,盯着那行字深吸了口气,最终只回了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