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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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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山险,石阶横绝。

悬浮的千机伞下,蔺开阳躬腰偻背,满含怨气地往下扫了足足二十步有余,方见谈多喜前呼后拥,姗姗来迟。

那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身边跟着的几位男修倒个个儿擎着扫帚,争先恐后地踏入此地,开始殷勤打扫。

蔺开阳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由在心底冷哼:分明是对方挑事,先砸坏自己的琴,教习却不分青红皂白,让两人一同受罚。

这也就算了,瞧谈多喜的做派,哪儿是在罚“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做监工来了呢。

他捏着扫帚的手蓦地攥紧,再抬首,面儿上冷飕飕一笑,道:“好哇你,竟敢明目张胆找人代扫,这样偷懒耍滑,真当我是死人不成!”

谈多喜将两手环在胸前,冲他挑了挑眉,说:“啧,自个儿人缘差没人帮忙,就捻酸吃醋,也见不惯别人帮我。你是不是死人谁管你,怎么,难道你还要捅到教习耳朵里去?”

他的神色略带几分挑衅,像是在说“要如何请随意”,心底却盘算好了,激得少年为了面子不去告状才好。

可蔺开阳是什么人?天上降世浑星儿一个,打小弄鬼掉猴的,就不可能为了脸面忍一时之气,便将扫帚一扔,拔腿就跑。

这时,其中一名男修辗转来至身侧,捉住他的衣袖,口中道:“蔺兄弟,我们乐意这样做,学宫中没有规定说不许弟子自行打扫罢?”

“况且我等立于俗世,既追寻大道,必要有坚韧不拔之志。石阶三千,磨人心性,偶尔来扫一扫,也未尝不可……”

“啰里八嗦说一大堆,找的什么借口,不过是想讨好“她”罢了,谁看不出来。”

蔺开阳把袖子一甩,鹿眼圆睁,接着道:“那我就要问了,谈大小姐身边围着的男人那么多,你排第几啊?别是连论资排辈都轮不上罢?”

“你,没有的事,你休要瞎说——”

“是不是瞎说自己心里有数。”

那男修气得要命,却还是严严实实挡在他身前,始终不肯让步。当下又打前儿来了个人,手中折扇往旁一搡,这便将他们分开,强行介入。

荀方旭道:“叫他们都回去也可,喜妹受的罚皆由我来承担,蔺兄弟,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一个面子。”

蔺开阳“哦”上一声,疑惑道:“给你面子?这倒新鲜。你又算哪根葱?”

“我是‘她’未婚夫,喜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荀方旭话音未落,一道响如洪钟的声音自天幕传来:“我罚的是他们两个,你们一大帮子人围在山门,吵吵嚷嚷的,是要做甚?还不滚回去上课!”

是隔空传音之术。

弟子们瞬时面色剧变。

“叶教习。”

“教习……”

他们仰面问候,到底心思未歇,哪肯乖乖回去,纷纷顿首。未曾想接着传来的,是差点刺穿耳膜的击磬之声。

“哎哟!”

“别敲了、别敲了,我们走,我们走就是——”

“知错,弟子知错!”

“谈姑娘对不住,我们不得不离开了。”

谈多喜脸上发白,运起灵力,紧紧捂着耳朵,见人群真就散了,顿时咬牙切齿。

那姓叶的胖子手怎么伸得这么长,这也要管,可恶,可恨!

他踉跄几步,转回头来,发觉只剩紫衣白衫的青年留在原处,虽也以灵力捂住双耳,却因再三逗留叫魔音针对,指缝中屡屡渗出血液,触目惊心,一时惊得谈多喜发怔。

“荀方旭你疯魔了?还不赶紧滚,别到时候耳朵聋了,你爹还要怪罪到我头上。”

“喜妹,我、我能撑住……”

荀方旭把手松开,连唇边也吐出血沫,身子歪歪斜斜将倒不倒,嘴哆嗦着,竟还冲着谈多喜笑。

只是那笑里,多余着几分勉强和苦涩。

却见根根红线袭来,上面串起的铜钱精准打在后颈穴位,一股脑将人弄晕。

恰巧磬声消止,听蔺开阳道:“自作多情,你恶不恶心。”

少年皱眉,顺带上前踢了他两脚,心想:谈多喜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前赴后继,争着抢着也要围着人转。

视线却忍不住一移,见同自己势同水火的冤家迷迷瞪瞪,抓着胸口衣襟坐在石阶上,不是那缤纷娇媚、葱绿桃红的样儿,一身的素净,奈何只静坐着,就是一副怡人的美景。

意识到自己望得有些久了,蔺开阳尴尬地移开眼,拾起扫帚,不言不语地扫地去了。

这厢谈多喜缓过劲儿来,从上边儿走下来,目光凌厉,质问道:“小气鬼,果真想办法告状了罢?”

那是自然。

从和谈多喜争论争论开始,他就悄悄放了只纸鹤,飞去叶教习身边报信儿。

蔺开阳并不否认,反是歪了歪头,露出两颗白净的虎牙,笑得甜蜜蜜、贱兮兮。

“对啊。妄想和我斗?真是不知所谓。”

谈多喜怒极反笑:“你等着,咱们山水有相逢!别叫我逮着你的错处,否则有你好受的。”

说罢背过身去,弯腰扶起那位男修未带走的扫帚,认命了似的,真要老老实实大干一场。

可天儿这么热,虽半阴不晓,没有日头直照,也依旧闷得不行,想着蔺开阳还有把千机伞遮一遮呢,他过来时却什么也没准备,未免失策。

今日种种不顺叠加,真个儿叫人心烦意乱,又哪里能静下心来扫。本来应和蔺开阳一人一边儿,哪想扫着扫着,又把阶上的落叶拂到对方扫净的地方去,便是无意也成了有意。

谈多喜闷头巴脑,一步步往下,不时拿袖子扇扇风,提了提衣领散散热,看似没闲着,实则帮着倒忙。

蔺开阳看着他一路的成果,掐了几下人中,简直快要晕厥过去,想着这样下去算个什么事儿,索性停手。

一停下来罢,又气不过,趁谈多喜不注意,脚下悄悄踩住缀在阶面儿的裙摆,欲耍弄他一番,谁知谈多喜全然没留神,尖叫一声便倒仰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蔺开阳心中一骇,伸手取下千机伞,急急伸过去,拿撑开的伞面儿将人罩住,手臂再向前一使力,淡蓝色的油伞便裹着谈多喜,整个往他怀里靠去——

好温热柔软的躯体。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香气。

像是幼时母亲哄他入睡,放下机关造物后,那久违的临睡前的拥抱,可手下的触感又好似不大一样,约莫多了几分骨感。

蔺开阳轻轻触摸他的腰,忽而循着记忆在那处拍了一拍,竟十足舍不得放开。

千机伞罩在头顶,在投下的阴影里,伞下两人无言地依偎。

谈多喜惊魂未定,两手愣愣地立在蔺开阳后背,金臂环滑落在腕子上,一晃一晃地动。

石阶上的影子也随着在动。

怎么偏偏被他救了。

谈多喜不知害自己差点儿摔落长阶的罪魁祸首正在眼前,还因对方好心伸出的援手感到别扭。

他从怀抱中脱离,视线稍稍一略,就对上一张带着婴儿肥,正在发愣的脸。

望着少年清澈的双眼,谈多喜不自在皱了皱眉,瘪嘴道:“哼,少得意,别以为我会谢你。”

蔺开阳这才回过神,将伞往肩上一扬,又显出从前的顽心。

神情看上去似有些懊恼,只说:“放心,早就知道你是什么德性,我压根儿没做这种指望。”

“只是希望有些人自觉一点,要扫就好好扫,少给小爷我添乱,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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