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韩宫令已经梳洗装扮妥当,玉浓轻手轻脚点燃了博山炉里的香料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轻烟飘出,朦朦胧胧好似一层薄薄轻纱徐徐散在空中。
李嬷嬷洗净双手,将茶饼捏得细碎扔入小磨盘中,细细研磨,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旁炉子里的热水咕噜噜作响,不一会儿,便将一杯茶汤清亮,芳香四溢的清茶端了上来。
李嬷嬷道:“宫令大人似乎这几日睡眠不佳。”
韩宫令接过茶,浅浅呷了一口道:“真的是年纪大了,昨夜二更天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夜半三更天,我本想入睡结果雨停之后天晴了,月亮又大又圆,推枕而起便倚在窗前看了一会月亮,谁知道睡意全无一直到天明。”
李嬷嬷倒吸口气道:“宫令大人一夜未眠,小心身体。”
韩宫令轻轻一笑道:“不打紧,我习惯如此。”
李嬷嬷见四下无人,只有她和韩宫令,忍不住道:“老奴听说今上要为太子选妃,正在踌躇薛家和曹家之间选择,我想宫令大人也在忧虑此事。”
韩宫令放下茶盅,哀伤道:“幼安公主丧仪刚刚结束,这个节骨眼今上突然要为太子选妃,我猜测不透他的心思。”
李嬷嬷一时哑口无言。
韩宫令继续道:“一个人的心思是很难捉摸的,况且是今上的心思,薛家和曹家在朝廷都各自根深蒂固,后宫之中的角力也在所难免。”
太子纳妃,二选一,今上选人,但是势必要采纳韩宫令的意见。
李嬷嬷思忖道:“薛家和曹家一个是新任文官之首一是掌管兵权的武官之首,无论哪个对太子而言都是幸事,宫令大人不必烦忧。”
韩宫令叹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个道理自然人人都懂得,但是如何取舍确实让人心烦,”
李嬷嬷见韩宫令对着自己说出了知心话,胆子不禁大了几分道:“宫令大人,不如挑个顺应自己的。”
韩宫令身子一僵,面色一冷,重声斥道:“我看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李嬷嬷知道自己这句话冒了险,赶忙收了神色顺势跪倒在地上,重重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光子,卑微道:“奴婢一心为宫令大人着想,竟满口胡言乱语来了。”
韩宫令责怪道:“我们都是奴婢,奴婢就应该做好奴婢的本分。”
李嬷嬷顺从的一个劲儿说是。
韩宫令道:“太子选妃,今上前天召见我,已经为两位闺秀封了淑媛的名号,说要将两位淑媛接入宫中小住一段时间学学宫中的礼仪,适应一下宫中的生活。”
李嬷嬷面露难色想说什么忽又觉得忌惮,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
韩宫令看也不看自顾自呷了一口茶,浅浅淡淡道:“这是自古以来的稀罕事,选两位女子入宫,却只能择一位入主东宫,这件事在宫内宫外都引起不小了风波,就连一向不理世事的静贵妃也差遣人过来打听,所以我们更要打起二十分精神不能出半丝半毫差池。”
李嬷嬷道:“只不过这两位闺秀住在何处?”
韩宫令道:“薛芷芙暂时住在褚玉宫,曹如莘住在携芳苑。”
李嬷嬷讶然,忍不住道:“这两个地方毗邻离东宫也只有一步之遥。”
韩宫令道:“太子养母静贵妃都派人来打听这些细枝末节,临了还不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曹如莘。”
李嬷嬷恍恍然,她窃声道:“原来静贵妃想纳曹如莘为太子妃?”
韩宫令揉揉脖子道:“静贵妃怎么能眼皮子这么浅薄,她只不过特意叮嘱曹如莘身为武家出身,对宫中礼仪必然疏远一些,好好照顾盯着免得出错落人口实。”
李嬷嬷赶忙跪着蹭到韩宫令身后,伸出手,小心翼翼给她捶着肩膀道:“静贵妃的意思是曹如莘是武家出身,行为粗野不够淑娴?”
韩宫令噗嗤笑道:“你啊,我要是像你这般猜测她的心思,我不得累死?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不过是奴婢,最终选择哪位太子妃的事情哪里能轮到我们说三道四的?现在当务之急是选出几位可心的官女过去好好照顾她们,我打算让尚仪高瑜去照顾薛芷芙,让玉浓去照顾曹如莘。”
李嬷嬷点头夸赞,玉浓是韩宫令贴身心腹,而高瑜官衔辈分皆为女官翘楚,这么一正一反,都让人挑不出个一二三来。
韩宫令伸出手沾着茶水,轻轻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柔”字。
李嬷嬷不解道:“宫令大人还有什么想吩咐的?”
韩宫令道:“我想让沈柔则叫到携芳苑帮助玉浓。”
李嬷嬷道:“沈柔则?”
韩宫令点头道:“我有预感,这次选妃势必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她若在,我心安一些。”
李嬷嬷蹙眉道:“宫令大人是太过忧虑了,之前你那么信任沈柔则,还赐予她出宫金符,她最后也没查出半点线索。”
韩宫令深叹口气道:“你真的以为她什么都查不出?若真的查不出半点线索,为何幼安公主突然暴病身亡?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死了?”
李嬷嬷脸色铁青道:“宫令大人心细如尘,明察秋毫。”
韩宫令冷声道:“公主死了,但是后宫那些想要祸乱后宫的人还藏在暗处,我怎能安眠?这次太子选妃,幕后势力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得不找个靠得住的人。”
李嬷嬷道:“玉浓还靠不住吗?”这话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李嬷嬷赶忙改口道:“奴婢是觉得玉浓做事慎重又忠心但是心气高,沈柔则毫无品衔,我怕玉浓心里不快。”
韩宫令叹道:“玉浓是我韩家的人,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做事倒是稳当只不过有时候优柔寡断太没脑子,我派她伺候曹如莘只不过是为了给静贵妃一个交代,她做事我还是不放心,必须得有个人盯着她,不然我怕惹出什么祸端。”
李嬷嬷不再过多言语。
而在门外的玉浓听个真切,她紧蹙秀眉,双手攥紧,指节泛白,指甲掐入肉中也不觉得痛,身上一阵冰冷仿若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满满陡峭的寒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她默不作声走了出去,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波涛汹涌。
沈柔则!沈柔则!又是这个该死的丫头!
晌午时分,沈柔则还没吃完午饭就被叫到韩宫令的寝宫,她心里琢磨估计是和太子选妃的事情有关,她打定主意不想和这件事牵扯关系,她的宫女法则第二条想尽办法避之大吉能躲就躲。
韩宫令见了沈柔则开门见山道:“太子要纳妃,选了薛家的女儿和曹家的女儿,两位淑媛第一次入宫我需要一些得心应手的资深宫女来帮衬,我选了你去携芳苑照顾曹家的女儿。”
沈柔则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我?”说罢意识到自己无礼,赶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奴婢实在蠢钝生怕错付宫令大人信任,再说奴婢是不过永巷粗使丫鬟,只会做些粗活儿累活儿,照料淑媛实在生疏。”
韩宫令道:“你去帮衬着玉浓,玉浓年纪小,做事还有很多不足,你在她身边我也安心。”
沈柔则忍不住看向韩宫令身后的玉浓,玉浓娇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暖色,她柔和道:“玉浓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全靠姐姐帮衬。”
沈柔则心里直画弧,这个玉浓平素见了自己都是鼻孔朝天,满满的不屑,然而这一声姐姐叫得真是温婉动听,不论真假,沈柔则赶忙道:“妹妹过谦了。”
这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句恭维话,玉浓听得分外刺耳,她强压心中的怒火中烧,堆积出一丝笑容口齿伶俐道:“姐姐虽在永巷,但是聪慧过人,蕙质兰心,宫令大人时常教育我们要向你看齐。”
沈柔则想笑,暗中想:自己一个粗使丫鬟每天都是干不完的粗活儿,向我看齐什么?但是她还是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言语似的低着头,心里不停盘算如何推掉这个烫手的山芋。
韩宫令声音强硬道:“明日晌午,两位淑媛就会入宫,我已经差人将携芳苑和褚玉宫收拾装扮了一番,你协助玉浓照顾曹淑媛,曹淑媛出身武家,做事爽利直率但是宫中规矩繁多,你们两个定要侍奉在左右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沈柔则知道这个烫手的大山芋已经被韩宫令塞入自己的怀里,她只能暗中苦笑将自己的头伏得更低。
韩宫令道:“高尚仪你去照顾薛淑媛,在后宫之中你掌管尚仪,资历也颇深,做事我一直放心,这件事就交给你做。”
高尚仪喜上眉梢赶忙点头称是。
徐尚食等人冷眼看着,心里各个都忌恨不已。
这一切都被沈柔则尽收眼底,她苦叹,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平平稳稳度过二十五岁出宫,拿着积攒的俸禄买点土地怡然自得。她心中悠长叹口气,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了。
众人不敢怠慢各司其职,纷纷提前准备,倒是沈柔则被韩宫令扣下。
四下无人,寝宫里只有沈柔则和韩宫令,沈柔则万分紧张,她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韩宫令笑道:“如此突兀叫你来照顾曹淑媛,我想你以心里一定困惑。”
沈柔则恭顺道:“奴婢惶恐,身份卑微做事愚钝害怕有半分差错。”
韩宫令缓缓走到沈柔则身边道:“其实陛下已经跟我透露了他心中准太子妃是谁。”
沈柔则听罢,心中一惊,后背一层细密的汗珠迅速沁出来。
韩宫令窃窃道:“曹淑媛是陛下心中为太子选好的人选,毕竟曹家手中的五十万大军镇守边关,固若金汤。”
沈柔则垂下头不敢去看韩宫令的眼睛,她已经明白为什么韩宫令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自己。
“这场选妃势必会引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所以我选了你,我只希望你保护好曹淑媛。”韩宫令深叹口气继续道:“今上心属曹家但是其中还有很多变数,所以我让你在曹淑媛身边替她遮挡风雨。”
沈柔则冷汗涔涔道:“奴婢愚钝。”
韩宫令轻轻伸出手扶住沈柔则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喜欢收敛自己的锋芒想过平淡的日子,我答应你如果曹淑媛入主东宫,我会跟今上求情让你提前出宫。”
沈柔则震惊的看着韩宫令,她只觉得喉咙艰涩,话绕到舌尖,转了几转又生生吞了下去。
韩宫令入宫几十年早已练就一双慧眼能够将人几根肚肠看个明白。
“我会让徐姑姑跟你一起同出宫,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自然明白。”
沈柔则惨淡一笑,知道自己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