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已出礼佛堂,正同她儿子说话。
孟斯鸠回到太后附近,垂手立着。
“小孟子。”太后。
忽然提及自己,孟斯鸠抬脸。
太后摆手,让孟斯鸠前去。
孟斯鸠提脚几步。
“陛下只知小孟子乖巧——不知他,至哀家宫中半个月来,添了多少喜色。”太后夸道。
孟斯鸠抿出平平的礼貌笑容。
我封你为整个北洛最好的龟龟!
旋即,收到陛下瞥来的一眼——孟斯鸠把笑收回去。
只听闻下一句,“朕可未曾见过,他穿红袖口袍子当值周围时,有什么活泼之象。”
孟斯鸠把笑,僵硬地扯回去,也不是,不扯更不是。
直接垂头,掩住表情。轻声吸气——
死皇帝太难伺候。
人太后脾气好。
你能一样么?
孟斯鸠忍住吐槽的情绪。
在你身边当值,哪个不是提心吊胆…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太后竟为孟斯鸠说一句话,“小孟子于陛下身边当值,必然是尽心竭力不敢怠慢,才严肃恭敬。哀家这宫里没什么正经事,众宫人们气氛稍松,倒也正常。”
压住点头附和的冲动。
孟斯鸠当个老实人。
天色微微暗下,太后陛下落座膳殿。
宫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餐食。
太后欣慰,“陛下从桂花宴那次后,来松台宫频繁些。”
略停顿,陛下:“母后是嫌儿子总晃眼前了。”
“胡言。”笑骂,太后:“只是感叹,陛下政事稍稍不忙——来松台宫多用几餐后,身形不会那般令人心疼的消瘦。”
陛下瓷勺品着汤,“母后宫中桂花,一年只开一季,得趁着时节多来几次。”
吱——扎——吱——扎
孟斯鸠在干活。
太后喜欢甜饮。南方的青皮甘蔗的头茬,上贡至京城。
本来御膳房亲自压榨蔗汁。
但太后嫌,榨好的蔗汁一路从御膳房送松台宫——时间耽搁,碗壁挂糖,喝起来粘黏口唇。
又不满宫人快脚急送,把青蔗汁荡出密集难消的泡沫,口感甚差。
因而松台宫,取来榨青蔗汁的精铁压具——宫中现榨。
孟斯鸠似压古井一般,上下压着铁杠杆。
泽鱼在旁补放、推动,劈好的青蔗段儿。
噜噜噜——
微微发黄的汁水,从小槽中,流下。
注入精致瓷碗。
“配合多好——干活儿有模有样的。”太后。
孟斯鸠抿嘴,继续压青蔗。
好姐妹真是什么都要夸我两句。
“陛下觉得呢?”太后。
孟斯鸠冒起疑惑。
干嘛夸我,还要问北慈,他是敌蜜,光会说我坏话。
陛下没开口。
太后对陛下,道起前几天的事,“那日让宫人们,于哀家面前,玩儿抖空竹——热闹一阵。”
继续,“陛下可知,泽鱼抖着抖着,她绳儿上空竹,抖到哪儿去了?”
陛下:“恩。”
在听。
太后于脑中现出那日趣事,笑了几声,才袒露,“泽鱼的空竹抖到小孟子的绳儿上去了!小孟子的绳儿,一下——同时转着两个空竹,竟没掉!”
技术还好,莫要过于崇拜。
孟斯鸠眼见甘蔗汁于瓷碗中七分满,停止压动精铁杆。
瓷碗小心端至太后桌前。
退一边。
抖空竹是上大学,才开始接触。
京城TOP高校——当时要求新生,人人需学会一样龙国传统娱乐项目。
隔壁床室友选的快板儿,自己选的抖空竹。
天辣天辣,在军训后是要当考试结课来考的——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学会。
太后微微探过身,跟陛下说,“陛下知道小孟子,下一步如何做的?”
陛下:“恩。”
在听。
北慈你个大人机。
只知道恩恩恩恩恩恩恩恩。
孟斯鸠背于身后的手,正用帕子擦干净微微黏意。
太后放低了声音,像是八卦,不过,声音又好似没低多少,只是语速缓下来,“小孟子见泽鱼,手足无措扯着空绳儿的样子——说,别动,给你抖回去…”
察觉陛下朝自己扫过来一眼。
孟斯鸠赶紧把擦手的帕子,藏回袖中。
两手从后,伸至身前。
太后:“小孟子稍稍一抛——两只空竹,竟都给抖出去了!全落泽鱼的绳儿上,呵呵呵。”
笑了几声儿,对于太后来说——这好像真的很好玩。
孟斯鸠:…
好姐妹,你是为了吐槽我的抖空竹技术么?
我也不想两个空竹都抖出去的——当时教练对我留了一手,只教过如何掌握一只空竹的抖法儿。
陛下:“恩。”
在听。
人机人机你个大人机。
孟斯鸠咬疼一丝下嘴唇,免的唱出来。
游戏对话翻页点触键,上面显示的文字,都比陛下的【恩】来的多变。
泽鱼为太后递饮青蔗的新瓷勺。
孟斯鸠恰好抬头——有很热么?泽鱼姐耳朵倒挺红。
“南方的青蔗汁,果然清冽甘甜。”太后稍加赞许。
泽鱼:“太后娘娘,深秋喝青蔗汁,可补气血。”
几勺过后,放下。
太后又开始絮絮,“还有一日,哀家院中,正铺散未剥皮的核桃。”
陛下:“核桃?”
“正是。”太后,“哀家也想试试,开核桃,开出白狮子品相。”
陛下:“何苦自己宫中去开?通传一声,便有最好的白狮子、龟甲纹…任一品相的,送来。”
太后笑着:“到底不一样。”
对啊对啊,盲盒的快感你不懂。
孟斯鸠看了一眼北慈——不过,像北慈这种,什么都想掌握在手的人,估计体会不到,开盲盒的不确定,带来的快感。
不经替他轻摇头。差点儿没当众给他叹气。
“孟斯鸠。”陛下,“又摇头晃脑。”
孟斯鸠:!
你不是在聊天儿么,怎么给你逮着了…又没摇你的头。
太后继续,“结果泽鱼不备,侧转之时,踩到地面曝晒的青壳儿核桃。”
补充,“要知道,那满地圆滚滚核桃,一旦踩上去,难以平衡。”
陛下:“恩。”
在听。
“当时危急。”太后的语调都微有变化,“结果——”
卖关子。
把不是这个宫的人,的呼吸,全都吊起来。
尤其,那三个陛下身边的灰白太监,吸气声极其明显。
要不然你们几个,能当上高位呢——瞧瞧,这情绪价值给的,多足。
孟斯鸠被他们的倒吸一口气声音,给吵到。
陛下倒是反应不大,“恩。”
在听。
太后稍有激动,总体端庄,“小孟子竟冲上前去,拦腰扶住泽鱼后仰之身!旋转几圈——带她安全退离铺满青皮儿核桃的地面。松开手,问,泽鱼姐没事吧。”
姐妹你去当说书人吧。
我都不能复述前几天做这件事的具体场景,忘得都差不多——结果,你能想起来。
孟斯鸠眨了两下眼睛。
闻陛下开口,“孟斯鸠还能有这本事?”
干嘛瞧不起我?
我练撑杆跳的!灵敏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孟斯鸠撇嘴。
太后牵过身旁泽鱼的手,“曾前,从哀家小时便贴身照料的雪融,随哀家进宫,充哀家宫中大宫女。”
补充,“雪融比哀家长许多岁,放年轻时也就罢——前些年,不忍她年老仍弓身侍候,便给了她赏赐,放她出宫安享晚年。”
继续,“她出宫前的,还替哀家培养了聪慧能干的泽鱼。”
泽鱼头微微垂着。
“泽鱼,你是几岁来哀家身边服侍的?”太后握着她的手,柔声问。
“回太后娘娘。”泽鱼,“十六岁就在您宫中,不过…二十,才近您身旁服侍。”
太后:“也有五年了。”
望向陛下,“陛下可知,以前听宫人们打趣十来岁的泽鱼,说——”
泽鱼头略偏过去——似是难以回想。
太后接着打趣,“那时正少女怀春时,泽鱼说,到二十五,就出宫,嫁个疼她的良人。呵呵呵。”
泽鱼羞语,“太后娘娘…那都是小时候儿的事了。奴婢从二十,来您身边近侍,便换了心愿——奴婢要留在宫中,长长久久侍候太后娘娘。”
咬唇,“可不要把奴婢赶出宫去。”
泽鱼姐,你要退休了?
到时候大伙儿,送你出松台宫门——看你这段时间挺照顾我的份儿上,我给你领头儿唱《撒由那拉》。
太后笑了。
轻拍泽鱼的手。
转头望陛下,太后:“这可不是哀家不按宫规放人——泽鱼她自愿留宫中的。”
对泽鱼,“只是,哀家也想成全了你曾前的心愿。”
泽鱼——噗通——跪下,“奴婢无功无劳,不敢奢求。”
“陛下在这也刚好做个见证。”太后。
欸?泽鱼姐难道有对象了…可惜现在不能嗑瓜子。
孟斯鸠眼睛转转转——猜测宫中是谁,在暗里和泽鱼姐拍拖。
“小孟子,过来。”
闻太后唤声,孟斯鸠暂时停住探寻的眼神,往太后身边去。
还未过近,就见陛下面色一冷。
见状。
孟斯鸠识趣儿——从偏近陛下,的太后左侧,绕至,偏近泽鱼姐,的太后右侧。
再抬眼,陛下神情更凝——孟斯鸠不去看他,免的对上又被批。
太后:“于是哀家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泽鱼既不再想出宫,也可在宫中为她找个好夫婿。”
笑盈盈,“泽鱼聪慧且文静,小孟子脾气好又风趣——哀家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登对。呵呵呵…”
!
姐妹!
你在说什么!
啊——
姐妹,你别乱指婚啊!
孟斯鸠强压惊恐异状!
别再多说——到此为止,姐妹!
陛下掀起眼皮看他们,“母后可是想为他们二人指婚?”
太后深觉陛下懂她,“正是。”
轻笑一声儿,陛下开口,“他们二人——是先前向母后,透露过意愿。”
“这倒并未。”太后,“哀家只是前几日,私下问过泽鱼,怎么看小孟子,泽鱼说还好。”
想起来,“说起来,还未问小孟子如何看。”
眼神——欻欻欻——全落孟斯鸠身上。
Kao!
这我说啥啊?
现在知道问了——之前干嘛去了!?
孟斯鸠欲言又止。
直接拒绝的话,这松台宫就算是彻底混不下去了——一个太后赐婚被拂意,一个贴身高位大宫女被当众人面回绝,多难堪…
陛下嫌热闹不够大,“泽鱼。”
“奴婢在。”恭恭敬敬。
陛下:“你自己亲口问孟斯鸠。”
泽鱼突然面色爆红,难以启齿!
Kao!
死皇帝,你恶趣味…真是…发指。
上次见你强制赐婚陆家和庞家,就觉得你全是坏点子。
孟斯鸠紧闭着眼一瞬——担心白眼飘出去。
深吸一口气
泽鱼踌躇许久,还是小声开口,“可愿结对食。”
呼——
终于体会到那日陆家的无力感。
孟斯鸠拧着眉不想作答——人女孩儿又没得罪我。
陛下见孟斯鸠久不应答,冷笑,“泽鱼,大点声儿。孟斯鸠未听闻。”
啊——
滚——
死皇帝!
孟斯鸠压住气,跪下,“陛下,奴才听闻了。只是——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想作答。”
继续,“孟斯鸠并非泽鱼姐良人,还请收回成命。”
“这。”太后看看陛下,又看看地上跪着的泽鱼。
泽鱼唇角被咬白一丝。
啊——
都怪死皇帝!
现在松台宫不好混了!
孟斯鸠欲哭无泪。
太后还未发话。
陛下:“你们两都起来。”
“是。”
“是。”
陛下:“分开些。”
“是。”
“是。”
各往两边扯一步。
陛下托着太后手腕,“母后,既是他两都未有明显心意,还是莫强扭生瓜。”
太后有些惋惜,“也是。”
现在懂这个道理了——刚才你干嘛去了!?
孟斯鸠后齿差点磨出声响。
“孟斯鸠。”陛下。
“奴才在。”孟斯鸠到底不敢造次。
陛下抬抬手指,遣他,“回你原来的小厢房——把朕曾赐给你的,提字木板,搬至松台宫的小厢房。”
呼——
可算把我给支开了。
刚好出去透透气,太尴尬啦啦啦啦啦——
想当场大叫一声儿!
孟斯鸠恭敬:“是。”
踏脚出膳殿,再出松台宫,往原来小厢房去。
月和星,今晚都休息。
挺黑。
宫道中,只有隔段儿距离置的明路灯,周围有微微荧光;大部分依着暗色前行。
孟斯鸠吐槽,提字门板原在御膳房的茅厕上,什么时候拆了,又被放进原来的小厢房里…
死皇帝,你遣人拆门板的时候,不能直接送松台宫么。
还得再搬一趟。
果然是事儿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