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拿着礼盒跟陈彦琛一起进屋的时候,乐倚云正在偏厅里插花,沈姨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沈姨要比乐倚云年纪大上一轮,矮矮胖胖,总是乐呵呵的,沈姨在陈彦琛出生之前就跟着乐倚云了,也算是看着陈彦琛长大的。
早些年沈姨因为自己女儿还没长大,每天给乐倚云家做好晚饭就要赶着回自己家。
前几年沈姨的女儿也嫁人了,乐倚云也会跟她说,要是家里没事,就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陈彦琛二人进屋的时候,沈姨正端着一杯花茶向乐倚云走去,刚好看到陈彦琛,手一抖,手里的花茶也跟着洒了一地。
陈彦琛跟梁仲曦前后问候:“沈姨。”
沈姨一边回头看乐倚云,一边碎着步子上前,眼睛都红了,双手在陈彦琛身上拍了个遍:“彦琛都长这么大咯...”
沈姨拍完了陈彦琛,也不冷落了旁边那位,沈姨热情说:“哎哟,难得二少也过来了,干脆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乐倚云这时也走了过来,温声道:“是啊,云姨都还没谢你昨晚接了彦琛,要不就留下来吃饭吧。”
陈彦琛脸色青了青。
陈彦琛扭头跟梁仲曦对视一眼,梁仲曦将手里提着的礼盒放下,拍了拍沈姨的手,又对乐倚云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晴晴今晚还等着我回家吃饭,下次一定。”
沈姨本还想再留,陈彦琛送了梁仲曦出门,二人一直无言。
梁仲曦上车之后才摇低副驾车窗,对陈彦琛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找我吧。”
梁仲曦本还想说,找我总比找杜嘉黎靠谱。但最后还是卡在喉咙里。
好像大家现在也还没有熟络到管着对方找什么人都地步吧。
陈彦琛微笑点点头:“小心开车。”
其实陈彦琛也很想再说一句,“到家了跟我说”,但最后还是咽回肚子里去。
现在大家好像也还没那么熟吧。
陈彦琛重新回屋,沈姨正将那盒桂圆干拿出来,不停地赞叹,乐倚云靠着墙边,双手捧着花茶,莞尔看着只跟着点头。
乐倚云问:“今天都去哪儿玩了?”
陈彦琛想了想,将计就计:“仲曦带我到处走走了。”
乐倚云点点头,一旁的沈姨又感叹:“二少这孩子,真的是孝顺懂事的,家里什么都上心,做事情又仔细,以后啊,谁嫁给他真的是好福气。”
陈彦琛面带微笑,心中亦云。
梁仲曦这样的人,谁嫁给他不好?长得好看,家世富裕,为人上进,明明可以翘着二郎腿当太子爷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偏偏还要自己出来创业,还创出了一番成绩,性格好,人品好,成熟稳重,耐心细致。
好像能想到用来形容男人的褒义词都能放在他身上。这么好的男人,大概也自己才会这么混蛋这么不懂得珍惜,随手就往人家身上扔烟灰缸吧。
乐倚云走到陈彦琛身边,轻声说:“下周二宇翘出殡,你如果没什么特别事的话,一起去吧,看一眼就走。”
乐倚云的语气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一旁的沈姨余光瞄了陈彦琛一眼,提着礼盒就快步离开了。
“嗯,知道了,那天我跟你一起去就是,”陈彦琛微微笑,“我先上房换件衣服。”
乐倚云对于陈彦琛的爽快和温和十分的意外,就连在厨房的沈姨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着陈彦琛脚步声远去,她才匆匆走出来。
沈姨瞅了二楼一眼,小声说:“我刚才没听错吧?”
乐倚云许久才反应过来,淡然笑笑,说:“彦琛,好像变了很多,沈姨,你觉得呢?”
何止变了很多,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当年的陈彦琛就是因为乐倚云提了一句,不如今年中秋跟陈华谦一起吃顿团圆饭,陈彦琛当场摔碗扔筷子。
乐倚云之后再也不敢提类似的事。
陈彦琛回到房间后,看着手里的药瓶,想起刚才“急中生智”的一句维他命,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梁仲曦离开前的那句“有事找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他俩之间,好像是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还没有吧。
而梁仲曦意识到他连陈彦琛的微信或者电话号码都没留下的时候,已经回到家了。
想起自己刚才那句“有事找我”,简直离谱。
梁仲曦刚把车停在门口,佣人出来将车开入车库,他走进了小花园,一个小人跟着两条大狗就向着自己飞奔过来。
梁仲曦一把将小人抱起来,再单膝蹲下,分身不暇地安抚着两条大金毛,大金毛欢喜地摇着尾巴,不停地舔着梁仲曦的脸。
梁汝晴是混血儿,一头微卷的黑发配上一双碧蓝的大眼,十分可爱。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屋里传来呼唤声:“回来就洗手准备吃饭了。”
梁太太孙秀瑜见了自己的儿子就问东问西,问来问去都是陈彦琛。见到陈彦琛拜托梁仲曦带来的礼物,更是赞不绝口。
一旁刚被安顿好坐下的晴晴眨着大眼睛就问:“陈人参是谁?”
梁太太:“彦琛他是不是瘦了呀?一个人在那边这么久了,哎,倚云该心疼了。”
晴晴:“哥哥那边是哪边?”
梁太太:“对了,彦琛刚回来,如果要办什么事你就帮着他吧...”
晴晴:“人参他去哪儿了?”
梁仲曦被这一大一小问得头都大了,看着他爹梁锦柏终于放下报纸从客厅走到饭厅落座,他赶紧说:“先吃饭吧,汤都要凉了。爸,妈,吃饭。晴晴,叫人吃饭。”
晴晴嘟了嘟嘴,乖巧道:“舅舅吃饭,舅妈吃饭,哥哥吃饭。”
晚饭过后晴晴就扯着他要去买小猪比,梁仲曦只好带着她,踢着人字拖,再带上两条狗大B细B一起出去散步。
晴晴虽然才五岁不到,但人小鬼大,就算说话还不算口齿清晰,但就是话特别多。一路上这小家伙就没停下说话,从幼儿园发生的大小事,到自己做的梦,恨不得统统塞到梁仲曦脑子里。
晴晴说着说着,忽然扯了扯梁仲曦的手,让他弯下腰。
然后两只小手窝起在他耳边,凑到他耳边神秘的说:“哥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别人。”
梁仲曦笑了:“嗯,答应你。”
晴晴:“我喜欢张家文。”
梁仲曦有些失神。
不是因为晴晴喜欢上哪家小男生,而是曾经也有人像这样凑在自己耳边,神秘兮兮跟自己说过,“我喜欢你”。
“梁仲曦,我喜欢你,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也忘不了。
散完步回家之后,梁锦柏正在花园里抽烟练着高尔夫,梁仲曦将晴晴送回屋里后,带着两条狗走到他爹旁边。
两条狗在他们父子二人附近趴下,梁锦柏将球杆递给梁仲曦。
再过两个月梁锦柏也五十过半了,头发都掺了半白,但依然精神奕奕,身骨硬朗,每天早上准时五点半起床,出去沿江跑一圈才回来吃早饭。
梁仲曦一杆没进洞,大B就跑去将球叼回来。
梁锦柏说:“下周二陈家的葬礼,你陪我去一趟吧。”
梁仲曦停下动作。
梁锦柏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从他手里拿过球杆,说:“你陈世伯虽然还在医院,但为公为私,这个葬礼我们都该去的。过几天如果彦琛去医院看你陈世伯的时候,你也跟过去探望一下吧。思寰的事是忙,但谦哥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些事也都别忘了。谦哥一直都很看重你的。”
梁仲曦沉思片刻,看着梁锦柏一杆进洞,说:“知道了。最近传梁怎样?”
“也就那样,手头上几个大项目都在收尾,该忙的时候也是得忙着,你也该多回来传梁看看,以后都是你来管的了,”梁锦柏忽然回头,“对了,东圃围那边,这周末政/府的人去谈拆迁的事情,你陪你妈过去看着吧。”
梁仲曦脸色沉了沉,答:“知道了。”
夜了梁仲曦回房后,一直望着窗外,心不在焉。
就好像六年前在布鲁克林的圣诞那晚一样,一直望着窗外。
只是那时候窗外是漫天飞雪,现在的窗外是清朗月光。
照得人心里一样的冷。
那晚那个烟灰缸砸到自己背后的瞬间,其实没有很痛,自己开始觉得痛,还是那晚接到警局电话的时候。
那个圣诞早上俩人都没再说话,陈彦琛一大早就出去了,出去之前梁仲曦有问过他,“你今晚会不会送我去机场”。
陈彦琛那时候没有回答,用力摔门就离开了。
梁仲曦那日在公寓里等了他一天,抽了一天的烟,也没等来陈彦琛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一个回答。
梁仲曦那晚是凌晨一点的飞机,提前三个小时,他十点不到就到机场了。他到了机场办好了登机手续之后,也还在等。
结果一直等到排队登机的时候,等到了一个电话,他看都没看就接了。
那边是警局打来的,说陈彦琛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做检查。
梁仲曦知道陈彦琛在医院的时候,他的心都要散了。
他那个瞬间真的也有想过,算了,不回去了,留下来吧,一年而已,没什么比陈彦琛平平安安的更重要。
他拖着行李箱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将这个城市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
而陈彦琛,一直低着头坐在长椅上。
警察说,开车的不是陈彦琛,驾驶者高速酒驾,出事的时候正跟副驾上的陈彦琛在亲热,结果撞上了公路旁边的山岩,驾驶者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梁仲曦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给陈彦琛办手续。
他一路赶来的紧张和担心,紧张这人有没有受伤,担心这人有没有哪里疼痛,最后都被一句“出事的时候正在亲热”给泼了一盆冷水。
给陈彦琛办完手续之后,梁仲曦转身就要走了。
从陈彦琛跟前走过的时候,陈彦琛一把拉住梁仲曦的手,抬头疲倦不堪地哀求:“你先听我说,我跟Kyle...”
梁仲曦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压着最后一丝冷静:“我赶不上飞机了。”
陈彦琛冰冷的双手颤抖着握住梁仲曦手腕,一直低着头喃喃乞求:“梁仲曦...别走...”
梁仲曦眼里的泪水都要结成冰。
他一把甩开陈彦琛的手:“陈彦琛你他妈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局。
梁仲曦不是气了他六年。
只是很努力地想要把这个人从脑海中划走。
然后努力了整整六年。
梁仲曦一晚辗转反侧睡不着。
失眠问题缠了他很多年了,从十二岁开始,一直到现在。
又如陈彦琛夜半梦醒,脑海中只剩下六年前圣诞夜,梁仲曦离开的背影,还有眼角剩余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