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戴着眼镜,一看就知道是刚洗完头,一头银发还没完全干透,一撮一撮的,刘海慵懒地耷拉在额头上,刚好把伤口遮住。穿的也懒散,一件宽松的白T恤,白T恤上的破洞标志着历史,配上高中时期的蓝色校裤,人长高了裤子短了,脚踝上露出了一大截。
再配着脚上穿着的人字拖,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塑胶袋,像极了半夜忽然饿醒然后偷溜下楼买宵夜的大学生。
加上看到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时脸上挂着的意外,十足十清澈且愚...单纯。
陈彦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走到车边还没来得及说话,车里头就凑出来一张圆圆的小脸蛋。
路灯昏黄,就像王家卫电影下的一帧夜景。
晴晴一双蓝眼睛水汪汪的,坐在梁仲曦腿上扒拉着窗户边沿,学着自己哥哥说:“陈教授中秋快乐!”
陈彦琛跟梁仲曦都忍俊不禁,梁仲曦拍了拍晴晴小脑袋,小声叨道:“没大没小,叫彦琛哥哥。”
晴晴惊喜:“哦!你就是人参哥哥!”
看着再不开门让这小家伙落地她就要从窗口爬出去了,梁仲曦开了门放她下车,陈彦琛在他俩跟前蹲下,轻轻揉了揉晴晴松软的头发,笑眯眯说:“晴晴中秋快乐。”
晴晴惊讶地双手捂住小嘴,抬头望了自家哥哥一眼,对陈彦琛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叫晴晴?”
陈彦琛微微笑:“那是因为...因为我会魔法呀。”
晴晴二度震惊:“你会魔法?!”
陈彦琛笑着用手背蹭了蹭她的小脸,起身问监护人:“怎么过来了?”
梁仲曦挨着车身,一手牵着娃一手插着兜:“你不是会魔法吗,算一算?”
陈彦琛想了想,莞尔说:“魔法...霍格沃茨不教算卦...薛定谔方程说不定...可以算得来。”
梁仲曦轻轻摇摇头,从车里拿出来一个纸袋递给他:“今晚我们家在南棠吃饭,给你打包了红豆沙。”
陈彦琛接过有些惊喜,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南棠苑的陈皮红豆沙。
梁仲曦又说:“里面有两盒,一盒是芝麻花生汤圆,一盒是糯米圆子,已经做了记号了,汤圆给云姨的,糯米圆子的才是给你的,别吃错了。”
陈彦琛笑笑:“谢谢。”
梁仲曦薅了一把他还带着湿的头发:“怎么不吹干再出来?”
“...就是想着...出来走走...吹吹风,把它吹干。”
“...走吧,送你回家。”
晴晴忽然一把牵着陈彦琛的手,一手一个哥哥,一边走一边荡,立刻成了全中秋最开心的崽。
回到家的时候乐倚云正在院子里用柚子皮做着灯笼,昏黄灯光下她眯着眼拿着小刀,在柚子皮上雕刻着图案,最后再用铁丝在四瓣柚子皮顶部穿起来。
陈彦琛刚才出去就是给她买蜡烛来着。
看到陈彦琛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大一小,她自然也惊喜,晴晴牵着陈彦琛的手不愿意放开,拉着他跑到乐倚云跟前,大有炫耀自己新交的朋友的意思。
乐倚云:“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梁仲曦:“今晚在南棠吃饭然后送爷爷回家,顺路就打包了红豆沙拿过来了。”
乐倚云莞尔:“仲曦你真的太有心了,鼎爷身体还好吗?”
梁仲曦:“还好,云姨有心。”
玩过柚子灯笼,也见了心心念念的人参哥哥,晴晴今天的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
梁仲曦抱着她离开的时候,她眼皮都耷拉得睁不开了,仍记着不停召唤着她的人参哥哥。
她两只眼睛都闭上了,还得凑到陈彦琛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人参哥哥,我超喜欢你的。”
陈彦琛的心好像拂过了一阵甘甜的暖风。
月光明明都是负值的冷,落在他身上,不偏不倚,正好25摄氏度。
将晴晴在车上安顿好后,梁仲曦才跟陈彦琛说:“我爷爷知道你回来了,说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喝个早茶,看你意思。”
陈彦琛略意外,少顷后点点头:“好,等你从大马回来再安排吧。”
梁仲曦的航班在第二天一大早,他给陈彦琛发了自己在商务舱今早第一杯咖啡的时候,陈彦琛还蒙在被子里睡觉。
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杯咖啡,继续睡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梁仲曦已经在吉隆坡机场落地了。
回了一句“平安就好”。
因为下周一早上九点有正式的的研究小组讨论,陈彦琛一个周末都在翻译自己在国外时候的论文和文件。翻译到累了,就到楼下热一热那碗红豆沙,累的时候吃点甜的总是没错的。
周一一大早,凯琳给他打的车,结果陈教授准时到了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凯琳正在跟一位穿着格子衬衫的地中海中年男人在说话,旁边还杵着一位戴眼镜的男生。
陈彦琛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不才8:59吗?习惯了能迟到绝不准时的陈彦琛忽然觉得压力山大。
凯琳一见到陈彦琛就立刻介绍:“陈教授,这位是市理工大这边量子物理系的副教授兼任博导的戴立荣戴教授,这位是他的助教小陆。”
陈彦琛习惯了在国外大学教授们的自由散漫天马行空,来之前还在紧张这边的教授会不会像高中班主任一样严肃可怕。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位地中海教授看着严厉,咧嘴笑起来,眼镜后两只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一点儿威严霸气都没了。
他立刻上前和蔼可亲地笑着跟陈彦琛握手,还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感叹道:“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你们看看,人家做教授我也做教授,怎么人家就这么年轻这么帅气呢,哎...”
陈彦琛腼腆笑笑:“你也很帅。”
凯琳忍得好辛苦,直到戴立荣离开了办公室,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这第一节讨论课,与其说是课,其实就是关于这个两岸合作的量子纠缠熵课题的B14研究小组的初次见面和讨论。
来之前陈彦琛也问过凯琳,这个B14到底代表着什么。
凯琳:“其实真没代表什么,就是我当时还在这边读大学的时候,有次回复邮件的时候,我在宿舍养的猫不小心在邮件标题上踩多了个B14,他们就以为...这个项目叫B14。”
陈彦琛:“......” 我真的败给你和你的猫了。
B14小组的人不多,除了戴教授和他的助教小陆,凯琳,凯琳的暗恋者许乐一和他的老铁伍海,还有差不多十来位同学,有男有女。许乐一和伍海是研二的,其他的有刚研一新生,也有跟着戴立荣的博士生。
大家相互介绍认识了一番后,戴教授笑着说:“陈教授,你长得帅一些,感觉他们都更想听你说,要不你先来给他们介绍介绍这次交流项目的内容?也介绍介绍自己?”
说着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神里大有要给跟着自己的学生物色男友的意思。
大家都哈哈笑了。
陈彦琛无奈,点开了自己小组之前在Undefined物理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投影在大屏幕上,论文的标题是Entanglement Entropy and Quantum Information Metrology.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翻译,“纠缠熵与量子信息测量”。
陈彦琛深呼吸后,正准备开始说话,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他余光扫了在场一眼,还是点开了微信。
是梁仲曦发来了一张照片,阳光海滩鸡蛋花。
陈彦琛抓紧的心好像也吹过了一阵温暖的海风,海风里夹杂着鸡蛋花的芬芳,是没那么紧张了。
可能是嘴角不为人意地露了一点笑意,坐在最前排的凯琳忽然跟卡鱼刺一样咳了一声,他回神,看到凯琳一张小脸五官都要挤到一块儿去了。
陈彦琛心虚,赶紧开始说:“首先我先给大家介绍的是纠缠熵的这个概念。这个词用英文来说,就是Quantum Entanglemet量子纠缠和Entropy熵的结合,分开来说,量子纠缠是指两个相互关联的粒子之间无关距离的信息传递和联系,而熵,在经典热力学中是指对于一个封闭系统中丢失的能量的测量,用英文来说就是level of chaos,就是我们常说的混乱程度。”
课室的门只是轻轻掩上,陈彦琛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学生从后门偷偷溜进来旁听。
陈彦琛朝他们礼貌地笑笑,继续解释。
“而我们都知道,量子力学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所以很多物理学家就提出了一个观点,经典热力学中的不确定,跟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到底有没有关系。1932年,冯诺依曼第一次将量子力学和经典热力学的概念放在一起,提出了冯诺依曼熵这个概念,就是用来描述一个量子系统中的混乱程度,而在1948年,香农也相继提出了量子信息中用来测量不确定性的香农熵的概念。科学家和物理学家们一直都在这个课题上...”
陈彦琛说话本来就慢,再加上这是他第一次用中文来解说,这些本来对于他来说十分熟悉的都变得九分陌生,要不是这周末他在家里先练习了好几遍再抓着凯琳来练了一遍,他说到大概说到第三个词就要开始切换英文了。
这第一节讨论课陈彦琛本来也只是想导入概念,所以讲的都比较轻松,就连方程式都没送出一道,下课之前再将自己之前的论文和资料发给他们让他们熟悉一下,就差不多结束了。
离开之前戴教授上前笑着说:“我之前听明月说的话,还以为陈教授你不会讲中文呢,明月你也真是的,人家陈教授的中文好着呢!”
凯琳中文名叫苏明月,只是陈彦琛习惯了叫她英文名了,而戴教授是凯琳读本科时候基础物理的教授。
据说当时凯琳一下课就追着戴教授问问题,导致这位地中海教授经常连早餐都得拖到午饭时间吃,后来戴教授每逢上有凯琳的课,一下课就立刻跑路。
凯琳瞥了陈彦琛一眼,陈彦琛笑着说:“戴老师您就别叫我教授了,跟您比起来我还差远呢,您叫我名字彦琛就可以了。”
戴立荣呵呵笑着说:“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别太谦虚了,有实力的,就该狂一点。”
戴立荣离开后,许乐一等着请凯琳吃早餐,凯琳答应了给陈彦琛捎一份猪骨粥也就先溜了。
陈彦琛收拾完东西也准备回办公室,只是他离开之前,却留意到教室里还坐着一位女生。
陈彦琛认得这位女生并不是B14研究小组,而是中途进来旁听的。当时他还多心了一眼,只是因为这个女生的眼神让他总觉得似曾相识。
课室里只剩下讲坛上的陈彦琛和女生,而女生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的笔记许久,恍惚发现身边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讪讪地收拾东西离开。
陈彦琛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他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偷偷地跟上这个女生。
而这个女生最后走上了物理楼的八楼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