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塘陈家那栋小洋房铁门的小花园里,陈彦琛坐在秋千上,双手挽着两边的粗绳,手里攥着手机,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光,显示着通话时间"5:32",脑子里还残存着语音片段,那句“我好想你”。
今晚起了秋风有些凉,十一月靠到底了,也差不多是凉的时候了。
沈姨收拾好家里大小事物后就要回家了,挎着包就急着脚往外走,出了门就刚好看到自家小少爷正两眼放空地坐在秋千上发呆,连脚上的拖鞋掉一只在地上了都不知道,这么大晚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就坐外头。
这长袖松松垮垮的,就剩下小少爷的脆弱易碎的骨架子撑着,凉风都该从缝隙钻进去了。
沈姨最清楚这小少爷的身子骨了,她妈子嘴,朝着小少爷就喊道:"琛少赶紧回屋里去咯!这么当着风吹就要流鼻水咯。"
小少爷这才回过神来,懂事地点点头朝着沈姨挥挥手:"沈姨回家路上小心!"
小少爷这单薄的身子骨果然经不得一点儿凉,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本是良辰美景,却愣是让小少爷打了个喷嚏。
陈彦琛回到房间后正准备先洗个热水澡,衣服都脱干净了还是没忍住再看了一眼手机。置顶聊天框里最后一个消息提示还停留在刚才"语音通话",反倒是宇宙磕他俩CP第一人,他俩CP粉头莱拉又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四周高楼的繁华灯光照耀着魔都的夜空,快门定格凌星碎雪落下的刹那都成了虚幻,绚烂灯光幻化在点点雪星。
高层露台的栏杆边上,梁仲曦正侧身面对着镜头听着电话,雪花落在睫毛上留下晶莹,连嘴角的弧度都镌着情深不寿。
莱拉是很会拍照的,这张照片无论是取景构图还是灯光都无可挑剔,梁仲曦今晚的妆造都是莱拉做的,平日里的三七侧分还残留着一点细碎的少年感,今晚的前刺妆造配上梁仲曦本身立体的五官利落的轮廓,剑眉星目,天之骄子,单是二维照片都能直接被他强大的气场隔开。
陈彦琛忍不住两根指头按在照片上放大,结果他这一放大,先将他目光吸引过去的,是照片上梁仲曦身后正向他靠近的人。
陈彦琛怔了下,这人他认得。
季杉湖酒店十八层宴会厅外露台上,梁仲曦从男人手里接过那杯香槟的时候动作显得迟疑。
刚才在酒店大堂莱拉跟他指引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很熟悉,现在这人再提起纽约,也该知道这个熟悉到底是熟悉在哪里了。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梁仲曦是真忘了,但莱拉刚才的形容一点没错,他确实从记忆里来就一直都是个娘娘腔。
当年还在纽约念大学的时候娘娘腔跟梁仲曦是同级同系的同学,那时候梁仲曦跟陈彦琛是情侣这件事没有直接公开过,到哪儿都还只有个影儿,大家都还只是猜猜摸摸,但是娘娘腔痴恋梁仲曦这茬,那是连路过的狗都能吠三声。
娘娘腔痴恋梁仲曦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每节课上课都必须抢梁仲曦身边的座位,小组作业他还会使阴招非要跟梁仲曦分到一组,所有的派对上他都跟影子一样阴魂不散地吊在梁仲曦身边跟他说话,梁仲曦不想理他还非纠缠不放,甚至有时候还会道德绑架梁仲曦送他回家云云。
那时候的娘娘腔就是仗着梁仲曦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跟陈彦琛之间关系才得寸进尺,所以当时因为这事梁仲曦没少跟家里那位大小姐吵架。
陈彦琛以前咬人都是疼的,每次质问的话都让人戳着心肝脾肺地难受,那时候的梁仲曦不想和他争差,每次转身走到阳台,随手点起烟。
后来有次小组开会,娘娘腔非得挨着梁仲曦坐下,梁仲曦挪开一寸,他就靠近一尺。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说一句话,陈彦琛直接门都不敲直接进了教室,书包"啪"地一声摔在桌面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这位传闻中的男朋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在梁仲曦身边坐下,伸手将梁仲曦一搂,盯着娘娘腔,人畜无害地眨眨眼,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想起那时候满肚子都是醋逢人就咬的小狗还真有些怀念,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将小狗拴稳妥些?
现在将小狗捡回来了,小狗看上去越发乖巧懂事,毛也顺溜不炸了,结果拨开毛发身上全都是伤疤瘀痕,眼神黯了,爪子钝了,咬人的牙都是软的。
自己的心口也疼了。
那时候对未来的无法掌控和对现实的无能为力让梁仲曦根本不敢做出任何承诺。
原来所有的胆怯,最后都成了遗留在岁月洪河里的回不去。
凉风吹来雪,秋月扰人心,酒精晕上头脑就想着找点温暖。毛茸茸的温暖最合适。
还有点变态地想真想小狗朝自己胸口咬一口,咬到血肉里,血肉模糊地都好。
娘娘腔这么些年来还是没变,梳着油亮油亮的西装头,妆容精致,油头粉面的。
他看出了梁仲曦眼神中迟疑钝意,笑说:"看来梁总终于想起我来了。"
梁仲曦将手机滑进口袋:"都是同学,总会想起来的。"
娘娘腔:"你毕业之后就回国了,Vincent还一个人留在那边,之前看你俩的社交平台你俩都没有一点交集还取关了,我们所有人一直都以为你俩分手了,刚刚在酒店见到你那会儿我还想着呢,我是不是该有戏了。”
说完他自己轻轻摇头自嘲笑了笑:"结果刚才听着你在台上说你的爱人学物理的,我才拍着脑袋地想起来,你回国之后,Vincent是不是一直都在读物理,后来还当上物理教授了。"
这话说得有些看破红尘后云淡风轻,断是没有了一点当年那种偏执的痴心。
梁仲曦忽然在想,是不是人长大了都会被岁月打磨掉了生来的偏执?
看样子不是来痴缠的,梁仲曦这才换了个没那么严肃的眼神。
垂眸抿了一小口酒:"嗯,是他。"
娘娘腔转身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灯光如昼,感叹道:"当时学校里迷恋Vincent的小姑娘真的是多,你也知道吧,那会儿学校论坛上成天成天地都能看到有人在议论量子物理系的Professor Chen,那些女孩子拿着手机就往他课上跑,只要是他的课那必须都是满满的。那时候我还笑了,这些女孩子也不知道看个清楚,人家喜欢男人,最喜欢的男人也都丢下他走了。哎,没想到啊,这么多年来小丑竟是我自己。我们在国外的都说异国恋隔着网线谈机器人那茬都是假的,谁能想到呢,你俩还真是就一直这么多年了,现在一个当上教授,一个都成了总裁了,羡煞旁人了该。"
娘娘腔这话说出了七旬老爷子感慨世事无常的唏嘘,还配了个感叹万千的摇头。
梁仲曦低头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有些话只有说出来的好听。
不仅是有声有色地描绘出梁仲曦曾经最美好的幻想,也刚好戳中了梁仲曦心里最不愿意接受的遗憾。
掩耳盗铃都是美好的。
酒精就是这样了,人逢喜事的时候浇灌着精神倍儿爽,烈酒浇愁就只剩下愁更愁。
乐极生悲嘛乐极生悲。
娘娘腔上来也只是为了叙个旧道个喜,两人也说好了回广河之后有机会可以同学聚聚,娘娘腔离开后,一边儿瞅着的莱拉捉摸着时机也迎了上来。
莱拉上来就给他披上件鼠毛的毛呢外套,硬生生把自己港星老板编织成了韩偶欧巴。
一边是欣赏着自己的艺术杰作,一边是拿着薪水的贴心:“别着凉啦。"
梁仲曦把酒杯还给侍应,手插进外套口袋,莱拉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臂弯就一起往里走了。
莱拉:“如果我喜欢男人,我一定会喜欢老板你的。”
梁仲曦:“如果真有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喜欢我,那是我荣幸。”
出了电梯后梁仲曦绅士地将莱拉送到房间门口,莱拉神神秘秘地敲了敲自己房门,门从里打开了。
门内的司徒雪和门外梁仲曦正打了照面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莱拉恣悠地松开老板臂弯,莞尔道:“不送了,晚安。最后一次,恭喜老板,你今晚真的,超级帅!”
措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大把狗粮,梁仲曦差点都要在酒店走廊吠了出来。
然而恰逢其时,走廊正面应景地走来一对亲亲昵睨的小情侣,女孩子抱着男孩子的胳膊撒娇,男孩子宠溺地将女孩子往怀里搂紧。
二人从梁仲曦面前经过的时候,梁总还得给他们往后退了半步让路。
心里顿时就不平衡了,油然生出了一阵莫名其妙且幼稚得很的胜负欲。
有老婆很了不起吗?我也有。
...嗯确实很了不起。
还没回到自己房间就拿出手机给自家教授发了消息:你在就好了。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收到小狗的回复,梁总安静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点点开始敲响《雷雨》的序奏曲,一场九点档苦情大戏拉开了帷幕。
怎么不回复?
是不是在生气刚下自己挂断了电话?
还是睡了?
还是在洗澡?
是不是厌了?
是不是倦了?
望着窗外雪花翻飞,白茫茫的漫尽了城市夜空,脑海中掀起了丝丝惆怅,人生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什么宇宙能量守恒,是不是就注定了他商场得意情场就得失意?
梁总心里拔凉,凉得跟外面的风一样。
酒精总是催化了人的矫情。
果然恋爱通常使人变态。
看着浪漫且色/情的浴缸,梁仲曦心里那头小兔就像在啃着老草一样,龇牙咧嘴的半天咬不到一丝味道。
睹物思人,干脆脱了衣服到淋浴间冲了个热水凉。
热水朝脸淋下来,浇在他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上,心里竟弹奏了一曲学友的《遥远的她》。
这曲子一上脑就跑不了了,梁仲曦洗了二十分钟的澡,“遥遥万里心声有否偏差”在脑子里单循了至少几百遍。
甚是哀伤。
从浴室里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已经晕得晃,酒精混着对情人的思念,加上水蒸气的催化,生成的让人兴奋的化学物质叫谷氨酸。
梁仲曦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张脸,一颦一笑都牵动着神经。
就在心里那句“遥遥万里心声有否偏差”播到第三百八十七次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了。
遥远的他忽然给他发来视频请求。
梁仲曦做贼心虚,换成了语音。
陈彦琛:“怎么了?”
这声音柔得跟水似的,梁仲曦脑子里忽然涌入了大量十八禁的画面,他皱了皱眉,声音沙哑:“在干嘛?”
陈彦琛:“我刚洗完澡,怎么了?”
梁仲曦眉心皱得更紧。
“想你。”
“想我了怎么不接视频?”
因为梁仲曦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