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嫽首次在公众面前崭露头角,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让幼女院的诸位姑娘们初步融入贵女圈子里,而且使幼女院得到了许多贵夫人们的支持。
起因是东河郡主拿出黄金五十两捐给幼女院,掀起一片哗然。毕竟先帝在时很不喜欢这个由苏皇后主持创建的幼女院,京中官僚与世家大族对此避之不及,生怕惹恼了先帝。
只不过时过境迁,福瑄大长公主可是当今圣上胞妹,自然是千恩万宠,尊贵无比。讨好了福瑄大长公主,那岂不是相当于帮助自己的丈夫讨好了陛下,并且沈尚书的夫人与薛国公家的大夫人也都捐了,她们无动于衷干坐着也不合适。
于是在东河郡主、邓宛影与魏毓英的带头下,在座的朝廷命妇都多多少少提出来孩子们可怜,自己也捐出点钱财,权当是做些善事积福了。
意外之喜总是叫人更加欣喜,周嫽满面笑意,真诚谢过诸位赏脸前来的夫人后,又从库房里挑出名贵的菊花每家都赏了一株。
皇家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砖都叫人觉得无上光荣,更别提是公主亲赏如此珍贵的物件,夫人们一想到自己带着盆皇恩满满的花回到府中将要受到何种艳羡与称赞,顿时得意起来,原先藏在心底那点因为撒出去银子而产生的些微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待众人依次离去,偌大的园子里不复之前的热闹盛景,只余下周嫽与东河郡主相对而立。
东河郡主双手拢在袖中,郑重致歉:“妾身无能,教子无方,竟为公主带来这样大的麻烦,真是罪该万死。”公主拿她当作长辈礼遇,那是公主德行高尚,但郡主与长公主到底是不同的,她不能够主动摆长辈架子。
周嫽看不见,于是奢雪赶忙上前将人扶起,她笑容温婉大方:“表姑母严重了,您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此番倒让您费心了。”
东河郡主之所以历经三代皇帝都能安居高位,靠的就是她审时度势的眼力见,闻言再一次屈膝行礼:“公主善行令天下人感怀其心,妾身从前听说幼女院时便敬佩不已,常常想着哪怕做不了什么至少也得添把手,不曾想还未行动便被永玢那个孽障给毁了。永玢此种行径背信弃义,不忠不孝,还望公主责罚。”
韩永玢是东河郡主与户部副使韩云洲老来得子,十分宠爱,否则也不会当年被带着与周嫽等人一同用餐,还嚣张至极地出言嘲讽。东河郡主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可周嫽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韩永玢。
周嫽留了东河郡主在公主府过一夜,第二日用过早饭,便带着她一同前往幼女院。
四个女孩正巧要去上学,她们都识得昨天这位在宴会上让公主都等待良久的人,于是齐齐停下脚步恭敬见礼。
周嫽在一旁简单介绍过女孩们,并说:“是要去学堂念书,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若还不费心培养,让她们努力多学点东西,往后的路不知要多难走。”
她微微一笑,晨光熹微中在众人眼里与女菩萨无异,“听闻生息观的女道士们都会学习武艺,骑马打拳统统不在话下,本宫想着得闲了带着她们去生息观拜访,最好能请来道士也教教她们些功夫。”她话音一转,又是带上如她这个年龄的狡黠与天真:“正巧表姑母刚送来五十两黄金,取出几两来用作此处,岂不是再好不过。”
福瑄大长公主食邑万户,哪里缺得了五十两黄金,这么说不过是给东河郡主听的。
女孩们齐声声道:“多谢公主殿下,多谢郡主。”
东河郡主盈盈一笑:“是妾身之幸。”
如果没有韩永玢,周嫽想她会更喜欢这位表姑母。
没有耽误女孩们上学,周嫽一行人来到抚育女婴的处所,正巧碰着苗大姐抱着映洁在院子里玩耍。
“映洁乖,跟着娘念,娘——”温柔的语气掩盖了声音原本的粗哑,回应她的是映洁咯咯的笑声,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周嫽停下脚步,玉生轻咳了一声,站在苗大姐身后静静看着她们母女的侍女这才注意到公主的到来,连忙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苗大姐,上前来行礼:“拜见公主。”
苗大姐抬眼看见站在前方两位满身华贵的女子,吓了一跳,好在她在幼女院的这些时日学了许多东西,不再像之前一样呆愣惶恐。很快反应过来后抱着孩子与侍女一起弯腰。
周嫽是个很和善的人,叫两人起来后与东河郡主介绍:“这是苗大姐与映洁,映洁......就是那韩虎的女儿。”她语音犹豫,似乎很不愿意承认映洁与韩虎的关系。
东河郡主马上露出愧疚的神色,看向苗大姐与她怀中女婴:“让你们受苦了。”她对周嫽说:“公主,妾身愿意将这位苗大姐与映洁接到府上奉为贵客,必定视映洁如己出好生教养,还望公主成全。”
周嫽但笑不语,反而转头面向苗大姐。
衣食无忧,万人之上,这样的好日子没人能拒绝,苗大姐也不例外。她不可避免地心动了,然而自小到大经受的忽视与贬低使她无时无刻不在自卑。
苗大姐在这一刻想了许多,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砸的她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刚刚抬眼间两位两位女子身上好像要闪瞎眼的贵气。她垂下头看着女儿丰盈白嫩的脸颊,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盯着她转呀转,兴许是感受到母亲的为难,她瘪了瘪嘴巴,安静下来。
这段时间安静待在这里,就是想要讨公主欢心,从而能让那个女孩放了她男人。若是就这么跟公主身边那个年长些的妇人离去,她男人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她又没有儿子傍身,所拥有的不过是个没有用处的女孩。
于是苗大姐安静下来,一声不吭。她脑子笨,嘴也笨,却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不知道该怎样抉择,所以干脆闭上嘴巴乖顺地听从上位者的安排。
周嫽轻笑:“看来不愿意。”
东河郡主深深看了一眼瑟缩在远处的女人,摇摇头:“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周嫽带着凉意的声音落在院中,清晰可闻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是我做的不够好,没有办法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在此之前——”
苗大姐太安静了,周嫽无法寻觅到她的声音,只能面向无人处,“既然无法抉择就保持现状在这里住下吧,一直住到你愿意相信我。等到那时在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也不迟。”
她既是对苗大姐说,也是对东河郡主说:“如此做是因为你我皆为女性,世道艰难自当互帮互助,我既然有余力,合该倾尽全力帮助深陷困境之人。可是对于你的丈夫,我没有义务去可怜。”同样的,她会敬重东河郡主,但是不会对韩永玢产生任何所谓的亲戚情分。
“这两日做好准备,再好好想想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届时我带你见韩虎。”
听到丈夫的名字,苗大姐终于鼓起勇气发问:“......去牢里吗?”
周嫽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衙门。”她闭着眼睛,对着空气与东河郡主说:“也烦请表姑母知会韩表哥一声,九月十九京衙署见。”
东河郡主抬起头,这里设计巧妙,院子西面绿树向天延展,枝繁叶茂,幽静雅致;另一边浅金的阳光倾泻而下,暖流化为瀑布堆积在地面。门扉后躲着三四个懵懂天真的女童好奇地看向她们,未经利欲熏染的眸子如同林间的小鹿,纯洁无辜。
很久以前,她的永玢也是这样能够让人生出无限怜惜的好孩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争强好胜,自私自利,狂妄无能。是她疏于教导了吗?还是她对他太过纵容了?
东河郡主静静望着那个名叫映洁的女婴,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如同白纸一般不染任何俗念,就像刚出生的永玢一样。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公主没有同意她带走映洁。倘若这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她日后会不会也成为像永玢那样的人?
每一个刚刚来到世界的婴儿都是一张白纸,不一样的是,属于男孩的那张纸上会有许多人去书写,为这个孩子安排好各种各样的人生之路。哪怕叛逆的男孩不愿意听从长辈的安排,大可以抢过纸笔,尽情挥洒笔墨画出独属于他的来路。
可是映洁呢?女孩们呢?她们不仅没有叛逆的资格,甚至连能够选择的道路都只有一条——结婚生子,困于后宅。
是她们不想吗?
是她们不能也不敢。
东河郡主不忍地转过眼,不敢面对扒着门框偷偷看过来的女孩子们。一缕阳光斜斜打在映洁的身上,她的母亲仍旧置身阴影当中。
公主为何没有答应她带走映洁,又为何强硬地将苗大姐留在此处,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这些女子们没有选择权,也不敢做出“常理”以外的选择,那就由相对自由一些的公主为她们创造一个能够最大程度凭借心意选择前路的环境,然后放手让她们自己抉择。
明明自己都是个羽翼未丰的孩子,却总费尽心思想要撑开稚嫩的双翼,为别的女子遮风挡雨。
她没有再提带走映洁的话,平心而论,她做不到公主那样好,“妾身记下了。”
终于听到东河郡主的声音,周嫽转过头来面向她,笑容柔和:“希望韩表哥不会叫嫽儿白等一场。”
女子分明双目紧闭,东河郡主却好似觉得自己被她直直盯着一般,浑身汗毛倒竖,头皮瞬间发麻。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福身应下:“是。”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倘若永玢在这几日间逃往外地,这位年轻的公主定会施与更严重的惩罚,倒不如直接将不争气的儿子送过去凭她收拾,反正也不能要了永玢的命,再者也算是给他个教训了。
这天晚上,洗过澡的小明赫独自坐在床脚看书,其实上面的字他大多不认识,只是姑母吩咐了过段时间要送他去一位很厉害的老师那里学习,老师身份尊贵,德高望重,不可能教他识字这么简单的东西,所以他需得在这几日先认些,以免到时候读不出来书。
横雨姐姐在此时进来,瞧见窝在角落里的小团子吓了一跳:“怎么在这儿看书?快点出来,对眼不好。”
周明赫用书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眨巴眨巴,他忽而提书将小脸全部盖住,没有理人。
横雨不禁失笑。还记得刚刚来到公主府的男孩如同一只小狼,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警惕又莽撞。面对她们总是小心翼翼讨好的姿态,生怕自己哪里惹人讨厌了,被公主赶走。
如今倒是摆起小世子的架子了。
横雨觉得可爱,刚想伸手捞过男孩让他到明亮处看书,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玉手不由分说伸过来强势地掐住男孩胳膊,将他提过来,尖细的声音好似噼啪的灯花乍然响起:“小世子还是懂些规矩的好!”
横雨惊讶,下意识攥住男人的衣袖想要解救男孩的动作顿住,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公主,又上前掰男人的手:“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他!”
玉生本就没打算为难,当即松开手一甩袖子,冷声质问倒在床上低头不语的男孩:“横雨跟你说话没听着吗?”语音低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就连横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生气:“你大晚上发什么疯?公主呢!”
玉生轻哼一声,双手收回拢在袖中,目光凉凉地撇了一大一小一眼,随后扔下个白眼竟直接走了。
“发什么神经!”横雨气恼地瞪了一眼男人悠悠离开的背影,虽是这么说,却还是在将周明赫扶起来后认真询问:“你今日可是做了什么?”她比起玉生脾气要好很多,但也不是傻的,明白男人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公主的寝阁闹事,想来定是周明赫做了什么错事。
披散着头发的男孩眼底浮现惧意,他瘦弱的肩膀在横雨手下微微颤抖,瑟缩着想要躲开。
横雨语重心长劝告:“做了什么错事可先与我讲一讲,姐姐也好给你拿主意,否则等会玉生来盘问你时,我可帮不了你。”见男孩依旧不肯开口,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瞒,玉生知道的事那就是公主知道的事,倒不如坦白从宽,公主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被欺瞒了。”
在奢雪,横雨与玉生三人中,奢雪最受公主器重,可论起公主最宠信哪一位,那么非玉生莫属。有时横雨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都会让给男人三分薄面。
“我......”周明赫抱紧怀里的书,忐忑与不甘回旋纠缠着占据他全部心神。他没有想到玉生能在公主府里如此嚣张,明明他是皇上亲封的世子,是和姑母一样的主人,结果却只能任由一个太监动辄打骂。
凭什么!
他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横雨,生怕暴露了自己脸上的愤懑不平。夹在书册里的信纸被他大力按压的卷起来,各种纠结在心头的思量在姑母一声骤然传来的“周明赫”霎时间全部打散。
周明赫从未听姑母用这样严厉的声音喊他,女人的怒火让他更加惊惧不安,当即什么也不管不顾爬下床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打开的书册呈上前,语速极快地道歉:“对不起姑母!明赫欺瞒了姑母!”
横雨见此情形愣住,未曾想这个孩子真的做出错事,慌乱间撇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公主,连忙与男孩一同跪在地上,攥住裙角的手都在忍不住发抖。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公主,好像自从去了苏皇后身边,公主就像是炸药碰上冷水哑火了,难不成现在苏皇后死了,她又要变回从前的模样吗?
玉生长眉倒竖,一把夺过书册抽出里面的信封,撕开封皮先是定睛一看,而后掐着嗓子大声诵读出来:“吾儿明赫,近来安否?为父远在南夷,突闻汝进封世子,不胜喜悦,不能亲自贺礼,恨不——”
“够了!”不待玉生念完,周嫽便厉声喝止。灯烛辉煌下,怒气化作暗沉沉的气焰盘踞在她身上,“我是否告诫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讲,万不可自己决断?”
周明赫这下是真的怕了,女人气势实在吓人,他不敢上前,只得继续跪在原处磕头:“姑母,是明赫错了!明赫再也不敢了!今日有人塞给我一封信,说是......”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词:“说是我父亲送来的,我就接下了。姑母!除此之外明赫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周嫽从玉生手上扯过信纸摔在周明赫脸上,怒斥:“你错就错在什么都不做!”她这几天一直在忙对付韩永玢的事,刚刚送走东河郡主还未怎么歇息,便听玉生传报周明赫私藏顾家的信件,当即怒不可遏。
她被玉生扶着的手都气到发抖,冰冷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吗?喜欢到为了他的一封信抛弃姑母?”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玉生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公主这是将周明赫想成从前的苏皇后了,顿时心酸不已,而周明赫更是愧疚万分,只恨不得刚刚玉生多打自己几下。
“——不是的!”周明赫立马反驳:“姑母待明赫恩重如山,任何人任何事在明赫心中都不及姑母万分之一,此事是明赫鬼迷心窍了!明赫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一时慌乱无主才犯下如此大错,求求姑母饶恕明赫,不要赶明赫走,明赫从此往后再不会对姑母隐瞒一件事!”
周明赫从前在冷朱阁时,除了周嫽以外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有时几个月才会说上一句话。再加上男孩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因此刚刚来到公主府时说话很没有逻辑,还结结巴巴的,现在却已经能够如此流畅地认错了。
横雨归在一旁心惊胆战,万万想不到周明赫胆子那样大,竟然敢与顾家的那位私下往来。要知道顾宪勉可不仅是先皇、先皇后的逆鳞,也是绝不可在公主面前提及的隐秘。
“横雨。”
横雨连忙应声:“奴婢在。”
周嫽疲惫地靠在玉生身上,“送小世子回自己院子去。”
她不是巧言令色的玉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低头称是后很快将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小男孩抱走了。
兴许是从前备受欺辱,周明赫哭起来不似寻常孩子般吵闹,反而十分安静,除了时不时的抽噎声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横雨将他抱出来后便将孩子放在地上,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出去。月影婆娑,秋风瑟瑟,凉意顺着袖口裤脚钻进衣裳里,她搓了搓手臂,低头一看才注意到男孩只穿了件里衣。
她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是男孩只顾自己哭得伤心,简直像是要哭岔了气似的,于是便闭上了嘴,没有打扰。
将孩子送回刚刚修整完毕的屋内,横雨犹豫再三,还是为他添了一杯热茶,“小世子,天晚了,早些休息吧。”
“横雨姐姐......”周明赫嗓子哑的跟吞了炭似的吓人,他泪眼朦胧地抱住横雨的胳膊,满脸绝望:“姑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横雨的主子只有公主,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是被男孩通红的莹莹双目注视着,她实在狠不下心来,只能草草安慰:“公主这段时候心情不好,想来是没精力照顾小世子,小世子且安心在此处住着,待到公主气消了您再去请罪。”
周明赫一路上没有哭,此时听了她的话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明赫这几天都不能见姑母了吗?”他委屈地哭诉:“我一直都是记着姑母的话的,只是赏菊宴那天有个人突然把信塞给我,我脑子太笨了没反应过来,真不是故意瞒着姑母的......”
其实横雨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这位小世子出生起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那些人情往来上的基本常识都不懂得,此番估计是真的犯了迷糊呆傻了,压根没想到那方面去。
哎。
横雨无声叹了口气,留下陪在男孩身边许久,终于好说歹说将他哄睡了过去后才离开。
寂寞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留下一泼明光。敞开的轻纱床帘后,周明赫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提线木偶般迟钝地转过头顺着淌进来的月光看去,大开的窗户被一阵深夜冷风吹的咯吱作响。
床幔没有人为他放下,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关上深秋夜晚的窗户。
周明赫双臂缓慢搂住曲起的膝盖,满是泪痕的脸蛋静静搁置在上面,配上他木然的表情,在这样风寒露重的深夜里多了几分凄厉的妖异之感。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月色被晃动的枝丫剪成破碎的光影,与他的悲伤融为一体,在静谧处蔓延。
他还不识得字,被赛过那封信时只听小厮说是他“父亲”送过来的。他从前是困在深宫里的人打人骂的野种,来了公主府后是被姑母疼爱的小兽,他是真的不懂。将宛如天书的信纸塞进连书册里,一切是那么地自然,因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是需要告知姑母的,只是想着待自己去认得字多些后再去读这封信。
倘若再给周明赫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在小厮偷摸混进来时,就像那个突然被姑母赏识的伍仙一样,大声叫来人把他抓获,而不是把那些没用的破纸藏起来。
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到哭是没有用的,倔强而绝望的声音一直在周明赫脑海中盘旋说“不要哭,赶紧想办法让姑母原谅你”,眼眶却还是忍不住泛酸,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濡湿了大片的衣袖。
这几日周嫽都没有召见周明赫,横雨倒是偷偷来探望过几次,每一回都要被男孩缠着询问什么时候能够见姑母。
“公主很忙,少说也得过了十九号。”她拉开男孩攥着自己袖口的白净小手,无奈道:“小世子就莫打听了,安心跟着夫子识字才是要紧事,等年后您就该去国公府念书了,若现在不好好打基础,届时丢的可是公主的脸。”
听到会给周嫽丢脸,原本还哭闹不止的男孩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委屈地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蝴蝶一般扑闪在白玉面颊上,几滴泪珠滚下来,可怜的人心都要化了。
“......好吧。”他很失落,但还是不甘心地询问:“那横雨姐姐能否告诉明赫,姑母现在还生气么?”
纵然心疼这个孩子,横雨依旧正色:“切莫打听公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