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儿:“……”
江铃儿确实大了他五六岁的模样,但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断然和“大婶”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要怪只能怪这小子太嫩了点,确实如雨后新笋一般朝气逼人,只是薄唇仍然是白的,大病未愈的模样,孱弱之余却并未显出丝毫阴柔之气,任谁见了都禁不住叹一声好一个钟灵俊秀的好儿郎。
不过江铃儿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即便被刺了一句“大婶”,也只是恭顺地垂下了头颅,一副逆来顺受、听君发落的模样,真是……
哪儿看哪儿不顺眼。
若非那日在戒律堂看到她一把长鞭舞得飞扬跋扈的模样,还有那个雨夜竟然敢胆大包天骑在他身上……
装的。
都是装的。
小毒物眯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越过了她,凭栏而立,不知何时起,廊下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高谈阔论着上到那金人又蛮横地掳我大宋多少金银土地,下到各种江湖轶事,尤其那金陵天下第一镖江老镖头自尽的消息经过几天发酵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果然昨个那个说得最是激动的中年人又来了,说江老镖头假英雄真小人也好,说畏罪自尽也好,说什么的都有。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千百年来的规矩,不新鲜了。
小毒物单手托着下颚听了一会儿,忽然道:
“守了一夜?”
虽是盯着廊下的人,话却是对着背后的江铃儿说的。
江铃儿……应该说现在的阿奴,低低应了声“嗯”,便不再言语了。
小毒物侧眸看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小片蜜色的肌肤,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倒真像个安守本分又忠诚的好奴仆。
好像真是为了护着他这个主子的安危而不是为了苟活下去。
好像昨天那个冲动易怒的不是她。
如果能忽略掉那只攥得几乎指节发白的手就好了。
小毒物唇角一勾,心情好了几分。他背过身来,面对着江铃儿,食指冲她勾了勾。
江铃儿一顿:“?”
小毒物耐心极差,眼见他肉眼可见的眉眼阴鸷了下来,江铃儿不敢迟疑,走上前,不过才走两步,小毒物已然等不及,一步上前,单手搭在她的肩上,勾着她的颈将她压到了怀里!
登时一股清新的皂角香袭来,连同他身上常人无法得见的幽蓝火舌舔吻上她裸/露的肌肤!
江铃儿浑身极轻微的战栗了一瞬,贝齿狠狠咬住下唇!
从背后看,被他纳进怀里的模样,两人亲密无间真像是耳鬓厮磨的一对璧人。
小毒物薄唇贴着她藏在发丝里的细白耳廓,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幽蓝的火焰包裹着她,冷热交加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样,不怎么难受,就是……不自在。从头到脚、到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自在,尤其耳根那处随着小毒物呵出的暖气,一轻一重的,痒痒的。
想挠。
她眉间一蹙,忍了下来。听见他说:
“大婶,替我杀个人怎么样?”
江铃儿霍然抬眉,直直盯着他,指甲嵌进掌心内。
小毒物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勾住她脖颈的手看似亲昵缠绵实则强硬地揽着她凭栏而望,线条优越的下颚微扬,无声点了点那人群中痛陈江老镖头八大罪状的中年人,好商好量道:
“就他怎么样?”
江铃儿顺着视线望过去,正是昨日那个痛骂她爹的人,今日又是他。
怎么哪儿都有他。
且今日骂得更难听,字字难堪入耳,她唯有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屏蔽周遭的声音才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她默了会儿,才低声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毒物冷笑道,身上的幽蓝火焰似乎也随着主人的怒气愈加冷冽入骨,丝丝入缝往江铃儿骨头缝里钻,痒意一直漫到了骨子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毁了我的阵,不得再补一个?”
江铃儿:“……”
江铃儿抿了抿干涩的唇才哑声道:“可是你要的……不是死人吗?”
“你以为死人那么好找?”小毒物那张俊美非凡的白皮面容上笑容如涟漪扩大,浓黑的眼中泛着奇异的光,笑得愈美愈叫人不寒而栗,“正因为找不成才要制造啊。”
江铃儿不由呼吸一滞,抬眸觑着面前的这张芙蕖面,这个人明明……那么小。
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小毒物粲然一笑,甚至拍了拍她攥着发白的手,倏然她的双肩又燃起了一双幽蓝色的火苗。小毒物笑声堪称和煦,“别装,我知道你想杀他,昨个儿就想杀了吧?我不像你们这些个正派人士,我做事只凭爱憎喜恶。我不拘着你,别忍了,想杀就杀吧。”
话落,见江铃儿仍是不动,但双眸却不由自主死死盯着人群中那慷慨激昂的中年人,听着那声声“金人走狗”、“魔教鹰犬”的叫骂声钻进耳朵里,呼吸陡的沉重了起来,一双眸如蛛网般浮起密闭的血丝。
他说的没错。
她确实想杀他。
小毒物嘴角隐蔽的勾起笑,面上却是沉了下来,松开了勾住她的手,冷声道:
“别像个死人一样站着不动,今夜提着他的头颅来见我,记住,我是主你是仆,我让你去就去,不情不愿的就滚吧。”
话落便自顾自抻了个懒腰,又回了房。
而江铃儿沉默地盯着那中年人,许久许久,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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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暗巷里传来极细微的闷哼声,被恼人的蝉鸣掩得干干净净。不过持续了一会儿便消弭无声了。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一如他所料。
小毒物背靠着墙角,鼻尖闻得一丝浓重的血腥气,鼻梁耸了耸,噙着笑又隐匿在了黑暗中,回了屋,留了窗,等着人回来。
果然不出片刻,江铃儿踏着月色从窗子外跃了进来,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随着夜风涌进来的浓重的血腥气。
小毒物见她一身难免被溅地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她身后不断地,滴滴答答如河流般淌下的血珠,嫌恶她脏也嫌弃她做事不干净,不过到底看她顺眼了些,难得温声道:
“收拾细软,今夜就离开。”
说完想起这人现在脏得很,眉心一拧,只好自己转过身将床榻上的衣物囫囵一装,背上了行囊。回眸见江铃儿手背在身后,还傻站在原地不动,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
“将那头颅扔到床底下,走了!”
见人还是傻站着不动,以为她担心尸身会被人发现,毕竟这人前几天还是养尊处优、一呼百应的江大小姐、天下第一镖未来的总镖头,再怎么样也是女孩子家家,杀人砍头这种人应该也是头一次做,吓傻了也情有可原。他耐住性子,难得解释了一句:
“尸身不必担心被发现,自有我吹笛驱使。”
而江铃儿还是站着不动,抿得泛白的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又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毒物终于最后一丝耐心犹如一根弦一般绷断了,他阴着脸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拽了过来:
“真吓傻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听不懂我说的……”
不耐烦的话语声蓦的一顿,小毒物额角青筋一跳,阴恻恻盯着江铃儿手里血肉模糊的小小的、雪白的一团,傻了眼,几乎从齿关里挤出来的话:
“这……什么?”
“兔子。”江铃儿长睫颤了下,补了一句,“后厨的兔子。”
“人呢?”
“人……揍一顿就好了,罪不至死。”江铃儿觑着他的脸色连喘都不带喘,连忙道,“你的阵法需要的是死物不就、不就行了吗?如果一只兔子不行那我再去杀十只、二十只!三……”
后面的话在小毒物渗人的几乎要吃人的视线下,江铃儿呼吸停滞了一瞬,老老实实闭了嘴。
忽而本夜深人静的窗外燃起了一丛丛火把,听得许多人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有店小二的,也有方才被江铃儿打的半死不活的中年人,还有明显是练家子的其他人。
“人在哪儿?”
“就在二楼的天字一号房!”
“你没看错,真是老毒物公冶赤?”
“小的绝没看错!小的昨个儿还疑心那小女叫花倒桶水罢了,怎还偷偷摸摸的?便跟上去瞧了一眼,不瞧还好,一瞧那后院的花草全枯了!您说说这得是多大的毒性!若不是听闻老毒物来了江南,小的也不敢妄下论断!”
“我……我能作证!就是那小女叫花打得我!若不是我……我将她打跑了逃过了一劫,此刻也被杀了掳了去了!”
“是了是了,不会那么凑巧,身负剧毒,又拿死人摆阵法练邪功的……也只有老毒物公冶赤了!快带我去!”
那成群结队的脚步声居然能震出响声,一时竟估摸不出多少人,只知全涌了过来,就在门外!江铃儿和小毒物异口同声,江铃儿冤枉:
“放他娘的狗屁!明明是我将他打晕在地,动也不能动,怎么就成了我被他打跑了?!!”
而小毒物震怒气结,瞪着她竹笛差点折断:
“你……你好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