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北从来没拥有过朋友。
所以当苏雁南“正式”地邀请他加入“好朋友”的阵列时,华清北受宠若惊,又欣喜若狂。
因为从前没有过,所以他将这段友谊视若珍宝,每天上网百度:如何做一个优秀的朋友?
但更多时候,搜出来的相关词条都是“如何做一个优秀的男朋友”。
华清北摇摇头,把这些词条抛之脑后。他和苏雁南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谈任何男女关系,不,男男关系,都是对他们俩感情的一种亵渎。
不过,似乎真的很少有人去思考,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朋友。
可能对他们而言,朋友不过是陪伴自己走过一小段人生旅途的人,过了这段路,两人大道各朝一边,再换一个便是。也可能,他们找到了互为知己,惺惺相惜的人,坚信不论前路如何,友情都不会散场。
但华清北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
他只有苏雁南一个朋友,而他也没有那个信心,觉得苏雁南会把他当成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这段友情,只有靠华清北自己,去主动地维系。
回到影视小镇之后,华清北又回归了之前拍戏发呆偷看苏雁南的生活。这边人多眼杂,文婧又回来了,华清北便不好时时往苏雁南那凑。
再加上苏雁南的坚持,午饭计划也只好作罢。
虽然说是朋友,两人整天忙忙碌碌,一天下来也说不到几句话。之前在郊外那几天同乘一车,共进午餐的紧密联系,倒像是华清北自己的一场大梦。
华清北沮丧地要死,又只能转念安慰自己:君子之交淡若水,真正的朋友,不需要每天尬聊来证明友谊的存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这天剧组收工早,华清北照例留下来,帮着收拍摄的器械。
“小清北,”苏雁南站在一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收完了来我车上一下。”
华清北摸不着头脑,但能和苏雁南单独聊天,自然是高兴的,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都搬到剧组的大车上,然后兴高采烈地去敲苏雁南的车窗。
“上来吧,”苏雁南给他拉开车门。
“突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叫你来吗?”苏雁南笑了笑。
华清北挠挠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不过也确实有事情,”苏雁南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到他的手上,“送给你。”
非年非节的,也没过生日,好端端的送什么礼物?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苏雁南解释道,“这边的事情忙得也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华清北心猛地一沉,“你要走?今天就走吗?”
“不是,”苏雁南摇摇头,“后天早上的飞机,明天还有别的工作要交接,就不来片场了。”
华清北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
“这段时间多谢你,尤其是那几天的午饭,特别好吃,”苏雁南给他往上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很遗憾,不能陪着你杀青了,这是提前送给你的杀青礼物。”
打开盒子,一条红绳上穿着个小小的古铜币,出现在眼前。
“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之前在雍和宫求的,寺里的大师开过光,能保佑你事业顺遂,平平安安。”
“谢谢,”华清北双手接过,仔细地放进贴身口袋里,“我不知道你要走,所以没有准备礼物,等下次再见面,我再给你。”
“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还玩回礼这一套,”苏雁南拍拍他的肩,“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是真的有礼物想送给你,不是回礼,”华清北认真地道,“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来我家吃饭,就当,是给你送行了。顺便,把礼物给你。”
“你家?”苏雁南挑眉。
“我租的房子。你不是说,我做饭还可以吗?我去买菜,做点简单的,就我们俩吃。”
华清北期待的眼神望得苏雁南心都快化了,“必须有空啊,小清北做饭,我没空也得有空。”
“那就说好了,明天晚上,到我家来吃饭。”
“说好了,”苏雁南笑着道,“你记得把地址发我。”
华清北几乎是跳着下车的。即将离别的伤感,和苏雁南同意去家里吃饭的兴奋与期待,来回拉扯裹挟着他,扰得他不得安宁。
但更多的,是贪心,他私心想,给苏雁南做一餐令他永生难忘的晚餐。
他从仓库废弃的道具堆里,找出那天剧里男主折下来送给女主的道具牡丹,仔细一片片将花瓣擦拭干净,又去买了个刚好能装进这枝花的礼盒。
在用彩带包装好前,还不忘塞进一张手写的卡片:“友华清北赠,盼君惠存。”
第二天华清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下了戏,连妆都没卸干净,就往菜市场跑。
想着苏雁南上次吃小龙虾吃得挺开心,他买了两斤小龙虾,又叫老板捞了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外加几斤排骨,和一系列小菜。
房间昨晚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华清北还专门去买了果盘,装上瓜子、花生等各色干果,另外还摆了些水果、糖果之类,活有小时候一般人家过年的气氛。
华清北一边在灶台边忙碌着,一边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来自苏雁南的微信消息。
他住的位置不太好找,于是他和苏雁南约定,等苏雁南到附近了,就发消息给他,他好出去接。
华清北几乎是每做完个菜,就看一眼微信。但他和苏雁南的聊天记录界面,始终停止在他发出地址的那一页。
等到七菜一汤全部做好,端上桌,苏雁南那边还没动静,华清北心里就有些慌了。
“你到哪儿了呀?”他在对话框里打出几个字,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过了五分钟,对面还是没有回应。
反复确认自己的消息,尤其是那条地址相关的,能被准确无误地传达到苏雁南的手机上之后,华清北快要坐不住了。
苏雁南不会放我鸽子吧?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吧。
华清北捏着手机发呆,看屏幕上面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后跳动。
华清北的心,跟着这桌菜逐渐消散的热气一起,凉了下去。
可能,他根本就忘了要来自己家吃饭这件事。他要走,自己知道,剧组的其他人肯定也知道,他和剧组的那么多人都交好,说不定,他正在赴别的谁的约呢。
又或者,今天想要给他送别的人太多,他得一家家来,轮到自己时,可能已经挺晚了。甚至有可能,他在别的什么地方喝醉了,已经不记得和自己有约。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
华清北的拇指悬在语音通话键的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是不是还在忙,我会打扰到他吗?
可是,无论他来与不来,我都想让他知道,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华清北下定了决心,终于摁下了通话键。
微信熟悉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华清北也跟着放空了很久,直到“嘟”地一声,电话自己挂断。
苏雁南根本没有接。
华清北突然间就慌了。
他这些天,老是不远不近地围着苏雁南打转,因此也把苏雁南的一些小习惯尽收眼底。苏雁南虽然不喜玩手机,微信消息也很少看,但就华清北观察下来,他的手机铃声和振动总是开到最大,就是在半夜,也没有漏接过一个电话。
苏雁南到底怎么了?
一联想到苏雁南病秧秧的身子骨,华清北心里笼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可他和苏雁南的所有联系方式,就只有这一个微信号。他不知道苏雁南的酒店地址,不知道苏雁南还有别的什么亲戚朋友。总的来说,虽然名为“朋友”,但他对苏雁南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一无所知。
华清北从手机里翻出文婧的电话,心急火燎地拨了过去。
文婧正通着视频逗女儿玩,就接到个陌生电话,刚一接通,对面那小伙子就棒槌似的砸下一句,“文姐,您知道苏总住哪个酒店吗?”
文婧莫名其妙,“你谁啊?”
“我是华清北,本来我和苏总约好了,今晚一起吃饭,他到现在还没有来,打电话也联系不上,我怕他出事,想过去看看他。”
“哦,剧组说要给他开欢送会,他不来,说跟人有约了,就是跟你啊?”
“这不重要,文姐,您跟他住一个酒店吗?能不能麻烦您过去看一眼?我真的很担心他。”
电话那头的语气实在过于急切,文婧都被他感染得紧张起来,但嘴上仍端着领导的架子,“玄武饭店2301,剧组订的酒店房间不够,他没跟我们住一起。”
“好,好,我马上就过去。”
“你别着急,他一个成年男人,能出什么事?”文婧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肯定就是手机忘在哪了,没听到。”
对面只剩下一阵忙音。
“这小孩,毛毛躁躁,能成什么大器?”嘀咕归嘀咕,文婧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到玄武饭店的时候,正看见华清北在酒店前台和一群服务员拉拉扯扯。
那向来低眉顺眼的小孩此刻红着个眼,像头小狼崽似的要往电梯口冲,被前台和闻声而来的保安团团围住,“求求你们,让我上去看一眼,你们不放心,就跟着我去,我保证,我看到他没事就走。”
“您冷静一下,这不符合规定。”
“不能通融一下吗?我联系不上他了,我怕他出事,”华清北眼眶泛红,泪花直往外涌。
“华清北!”文婧看不下去,挤入人群,一把将他拉了出来,“快一米九的大小伙子,在这儿撒泼,丢不丢人?”
“文姐,您能不能,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放我们上去,”华清北没忍住,抽抽搭搭地道,“或者,我不上去,找个服务生去看看,也行。”
“哭什么哭,”文婧从包里拽出一沓纸,扔进他的怀里,转身朝那群服务生道,“谁是你们领班?”
“您好,我是。”
“2301的客人现在还在房间里吗?”
“抱歉,这个,我们得尊重客人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不方便?”文婧凑近她,一对凤眸冷冷地直视她的眼睛,“万一你们的客人在房间里出了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酒店的经理闻声而来,这个酒店和星熠某种意义上有经常性的业务往来,星熠的员工出差,往往就在玄武饭店下榻。因此他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文婧。
“文制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别跟他们生气,他们不懂事,”经理近乎谄媚地道,“来找苏总吗?”
“嗯,联系不上了,看一眼他在不在房里,还得麻烦你们,调一下走廊监控,”这话说的客气,但看文婧的神色,根本没有半点怕麻烦人家的意思。
监控上显示,苏雁南自从下午两三点回了房,到现在为止,就没再出来过。
经理战战兢兢地去看文婧,文婧却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分给他,“看我干什么?还不快办张新的房卡。”
押了华清北的身份证,一行人拿着房卡坐电梯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前,华清北突然生出了种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紧张。
他暗自在心中祈祷:一定不要有事。
“苏总,我们进来了。”
华清北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那一刻,华清北的呼吸停滞了。
地上侧躺着个人,安安静静的,面色安详,好像真的只是睡错了地。他维持着晕倒前的最后姿势,可惜无意识松了攥着文件的手,雪白的纸张撒了满地,连同他的脸色,白茫茫一片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