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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高攀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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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柔仪前面才因伴读的事小小的得罪了杜盈,这刚过了不到一个月,又得自己送上门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杜家长子杜望的冠礼。

这回连太子尊驾都劳动了,满朝权贵谁敢不拖家带口的前去捧场。

崔柔仪虽然知道杜家的好日子已经是数着手指头在过了,但越是风雨前夕,越是不能落人口实。

不管怎么说,眼下杜家还是太子的母家,在京中声望如日中天,这个场子崔柔仪是硬着头皮也非去不可了。

大抵是因为伴读们扎堆的告假去赴杜家长子的冠礼,女官们便奏报了皇后,索性停学一日。

依皇后平日一丝不苟的性子,这可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崔柔仪猜测,是不是为了上次成宁公主没选杜盈做伴读,皇后换了个法子安抚杜家呢?

这一日杜家的排场也真算对得起皇后赏下的脸面,府里各处皆是锦色满铺,焕然一新,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挂上了大红花。

兼之细乐声喧,宾客络绎,言笑鼎沸不绝,不知道还以为杜家哥儿今日趁着冠礼一并成婚了呢。

杜府内院俨然成了一片浓烈得刺眼的红海,崔柔仪随陈氏从内仪门一路进来,慢步走入其中,却恍然间有种烈火灼肤的痛觉。

春风迎面吹来,本该是温暖柔和的,却无意间引得满府的红绸轻轻拂动起来,落在崔柔仪眼里,直像是汩汩而流的鲜血。

一时间,门头上的牌匾,檐廊下的栏杆,还有台阶旁的石灯柱子,凡是红绸装点过的地方,都似沾着人血般无法直视。

崔柔仪努力不去想后面血流成河的那日,杜府是怎样的惨状,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眼下的冠礼办得越是盛大,她背后的寒意就蹿得越快,逼着自己快步入了席,几乎是扶着桌沿才能勉强坐定的。

直到杜望那边行完了冠礼,杜府又安排一帮正当龄的少男少女聚在一块儿,兴起了什么隔屏斗诗时,崔柔仪还没缓过劲儿来。

所谓隔屏斗诗,也不过就是换个花样的相亲。

杜府仆从们在杜尚书和杜夫人的授意下,抬来十几座纱绣大屏风,放在空阔地方一字排开,生生将个半大的院子分隔成两半。

每座屏风对应了一个诗题,男男女女隔在两边,只能观其影,听其声,轮流按题作诗,拔得头筹者自有彩头。

老爷们只管在前厅高谈阔论,不爱凑这热闹。

各家夫人则兴致勃勃的坐在姑娘们这半边的堂屋廊下,美其名曰看顾着自家姑娘别出岔子。

这哪里是比较才学,分明是给月老牵线行方便!

也就只有杜家面子大,世风又不拘束,才办得起来这等欲盖弥彰的玩法。

何况太子和杜望都还未娶亲,多的是人家盯着这块动心思呢。

如此大好时机,稍有点才情的姑娘们个个都跃跃欲试,即便略有羞涩,只要不落了单,三五结伴着上前便也渐渐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崔柔仪无心掺合,独自悄悄挪到了最角落处,前面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花鸟屏风,她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坐在小石桌旁躲清闲。

偏杜盈留心要找她,跟了过来挑衅:“崔姑娘怎么在这儿?往前走几步就可看到诗题了,虽然这处没人来,独个儿赋诗一首也不是不行。”

她语气虽然听着热切,说出来的话却不太悦耳,隐隐夹着讽刺的意味。

崔柔仪不是没听出来,只是懒得搭理。

她从来到这这府里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捱了半日头痛愈来愈烈,此刻连推辞的话都不想多说:“你是知道我的,素不擅诗词歌赋,就不去露怯了。”

杜盈前半日还算识大体,没在她兄长的冠礼上与崔柔仪别苗头,这会儿已礼成,她如何还能按捺住性子?

杜盈索性也坐了下来,手指点着桌子,满是暗示道:“不去找找你张家表兄在哪座屏风后头?我可押他今日会力拔头筹呢。”

杜盈边说边用眼睛往那边最热闹处瞟了瞟,意指何处实在太明显,就差没说你那宝贝表哥正在与别家姑娘你来我往的斗诗呢。

崔柔仪不怪杜盈还用旧眼光看待自己,确实以前一提这茬,就跟踩了她的猫尾巴一样,她一准儿要炸毛。

但今时不同往日,前世被张府紧闭的大门狠狠伤过一次,她今生焉能旧错重犯?

早慢慢收回了那点少女心思,如今避他还避不及呢。

不过崔柔仪也了解张凛,他那样纤尘不沾衣的冷淡人儿,才不会来这脂香鬓影里凑热闹,只会嫌吵得慌还差不多。

但眼下端午节越来越近,崔柔仪对杜盈也变得出奇的宽容,都被挑衅到面前来了,她也不过是撩了撩眼皮,半死不活的回了一句:“张大人他向来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

这回崔柔仪连张表哥也不叫了,清清淡淡的“张大人”三个字听起来十分疏离,算得上是明晃晃的在撇清关系了。

杜盈虽然吃惊于霸道的崔姑娘突然转了性子,竟真的不在意张凛了,可她一计不成还吃了瘪,便更不肯轻纵过去,正要再发难。

一旁的俞苇儿偷瞄着这边的动静好一会儿了,这个时候刚好趁着杜盈蓄力的空隙,过来当和事佬两边调停,劝道:

“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提起来也没意思。若不作诗,就喝杯茶用些点心,总要和气才好。”

“你的大事是已有了准儿了,就来拿我们寻开心了。”

杜盈也是个骄纵的主儿,她与崔姑娘斗嘴不与旁人相干,被人横插一杠子当然不高兴。

何况面对的是家世不显的俞苇儿,她就更肆无忌惮当面的讽刺起来了。

俞苇儿闻言骤然色变,平日的好口舌不知怎的一时都不灵便了,笑脸也将将凉下去一半,尴尬的愣在那里。

崔柔仪知她也是好心过来周全场面,当然不与她为难,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话儿,问道:“这我还没听说呢,是哪家呀?人可在这里?”

俞苇儿面上显不出半分高兴,答起来都有些吞吞吐吐的:“今日是杜家兄长冠礼,新科进士都被杜大人邀了个遍,他当然也来了。”

杜盈听她那闷闷不乐的语气,似是有些埋怨杜家为什么要把与她说亲的那人也邀来,心里便觉不快,阴阳怪气道:“来定是来了的,不过大理寺的人惯会断案,就不知诗作得怎样了。”

崔柔仪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讶异道:“哦?莫不是范家?”

“你认识他家?”俞苇儿还当范家才刚进京,以他家五品小官的门第,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攀上崔氏这样煊赫的门庭。

崔柔仪合掌一笑,解释道:“我爹与范老爷有旧,小范大人中了进士在家中设宴,我还去贺了一回呢。”

崔柔仪对范时鸣的态度与对张凛不同,并不忌讳提及,也不遮遮掩掩,坦然的说出来反而敞亮,别人也不作他想。

崔柔仪替俞苇儿庆幸得了这样一位好郎婿,不住的夸道:“范家父子二人皆有功名,人人又都夸小范大人脾性极好,规矩正派,诚实有礼,令尊的眼光真是不错。”

崔柔仪真心觉着以范时鸣那般人品,当属良配,可是各人的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也大相径庭。

俞苇儿显然不这么觉着,听了这话反而丢了冷静,一贯温柔平和的语气都维持不住了,冲口而出道:

“可他也只是个七品小官罢了,人也无甚长处,家世也平平,与我怎么……”

俞苇儿一心为自己着急,几乎把内心真话给说了出来:一个普通小官门第,与她怎么相配!

更可恨的是,外人还大多都觉着这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她爹的官阶是与范老爷差不多,可是她和那个范家哥儿如何能放在一块儿比?

俞苇儿自恃相貌不错,又生了个聪明的头脑和一张巧嘴,亦有意培养自己练成了一副讨喜的性子。

平日出来交际,她总是一众姑娘里最出彩的那个,各家夫人们无不夸她知进退、懂分寸,举止合度,善解人意云云。

众人简直把她当成了淑女的典范,她自来亦是如此要求自己的。

她这样卯着一股劲儿就是要嫁得高门的,到头来却让她低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范家哥儿?

这怎么可以!叫她如何甘心?

崔柔仪当然不知俞苇儿是怎么一番曲折的想法,听了她的话,胸腔一股无名怒火控制不住,噌的一下烧腾起来。

崔柔仪蓦的站起身来,一连串尖利的话儿犹如数箭齐发:

“谁人做官是一步登天的?就是翰林院出来的也得从六七品做起,俞姑娘可不要轻易看低了别人!”

“再者,小范大人怎么说也是从千军万马里挤过了独木桥,是正正经经金榜题名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一无是处了?令兄到了今日似乎连举人也还没挣上呢罢?”

“论起家世来,我就不多说了,只问俞姑娘一句,你眼界这么高,自己却当不当得起?”崔柔仪目中戾气横生,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一下。

俞苇儿也破天荒的翻了脸,尖利道:“有本事你去!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当然不晓得痛了。”

她脸上臊得慌,却还知道压低声音别被旁人听了去,见左右无人在意这边,才稍稍放心。

崔柔仪只回以冷笑:“真当刀子割在身上时,这样的人如何还能高攀得起。”

前世她崔柔仪何止是被刀子割了肉,简直是被踩进了泥里,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还肯以礼待她。

在那副光景下,就算不论家世,光论人品,她也是高攀不起的。

杜盈没想到崔柔仪反应这么激烈,方才她着重提了张凛也没见崔柔仪有何波澜,这会儿却像刺猬似的,谁碰就狠狠扎谁。

杜盈到底是捏着分寸的,且知道崔柔仪的气性若真起来了也不是好惹的,怕真惹出祸来,那可就砸了自家的场子。

杜盈正暗暗着急,眼睛瞥到一旁路过的苏家姑娘苏笑如,想起了什么似的强拉她过来,道:“你上次不是说也去了范家赴宴么,想来也是与范家相熟的。”

杜盈捣了捣苏笑如,眼神示意她快说些范家父子的好话,好平息崔柔仪的怒气。

苏笑如扭扭捏捏了半天,似是不太想承认,只道:“范老爷和小范大人确实都是好人。”

这个“好人”一词可太宽泛了,足见其敷衍。

崔柔仪认真看了看苏笑如,虽与她不算太相熟,但平日里也是打过照面的,不至于认不出,那天确实在范家的席上见过她。

苏姑娘那一张姣好的鹅蛋脸面,弯弯的眉眼笑起来时,可比现在这幅忸怩的样子好看多了。

照范夫人单独拉着她的手热络说笑的样子来看,他们苏范两家可不是泛泛之交。

那天她可是管范玉申老爷叫世叔的呢,今日就改口称“范老爷”了。怎么也不为世交之家说说话,反而急于撇清似的。

想来她爹是工部侍郎,苏笑如心里也未必瞧得上范家,生怕夸了他们家两句,俞苇儿立刻就把这烫手的山芋给甩过来了。

崔柔仪心头不喜,直言道:“范老爷和小范大人当然是好人,可谁在这里假充好人就难说了。”

这话几乎是直戳着苏笑如的面皮说她虚伪,苏笑如一口气噎住,瞪着两只水杏眼,薄面含怒。

崔柔仪不待她回嘴,更不耐烦再啰嗦,干脆拂袖离去。

她心里怒气未消,一心远离人群,沿着抄手游廊埋头只顾着往前走,忽而被谁叫停了脚步:“廊道多折,崔姑娘小心脚下。”

崔柔仪应声一抬头,自己的鼻尖正杵在廊柱前一寸处,险些就要撞上去。

崔柔仪连忙退回两步,松了口气,转头循着声音的来处张望,却见范时鸣正站在廊外花圃边。

他孤身独立,青衣如松,便是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都自有一种东篱种菊的恬然雅致。

崔柔仪不知他怎么在这里,更恐是自己气闷间横冲直撞的走错了地方,便匆匆福了一礼,道声谢就要回去。

范时鸣却似有意在此等候,叫住了她,没头没脑的肃色拱手致谢,看得崔柔仪满头雾水,只听他怎么说。

“崔姑娘实在不必为在下打抱不平,虽都是父母之命,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平白争论起来,伤了崔姑娘的口舌之德,倒是在下的罪过了。”

范时鸣自来是这般好脾气,刚才分明就是听见了俞苇儿和苏笑如是如何说他的,这会儿反倒不疾不徐的劝解起崔柔仪来了。

“你真是……哎!”崔柔仪简直怒其不争,“她都那样咸嘴淡舌的贬低你了,你还替人家说好话!你是软柿子吗!”

“既然那人注定不是长久同行之人,那为她生气就不值当了。”范时鸣心旌不飘不动,自有一套道理,半点不为此烦恼。

崔柔仪见他这样淡然,也实在没了脾气,只好认真道:“小范大人能这样想就好,为了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妄自菲薄,那才是真不值当。”

“崔姑娘…说的是。”范时鸣迟疑了片刻,话到嘴边又终究没说出来。

其实他想问,崔姑娘和他之前不曾有过交集,更称不上熟识,为何总是……

算了,范时鸣如是自劝,兴许是崔姑娘看他有些投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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