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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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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柔仪从张凛那儿绕了一圈再回到内厅时,里面珠围翠绕济济一堂,已然来了不少人家。

崔柔仪还担心让表姐落了单,没想到夏若莘坐在一群鲜衣亮裙的姑娘们中间,说说笑笑游刃有余,并没半分拘谨。

崔柔仪想想也是,夏若莘性子温顺又知进退,对那些隐晦的眉眼官司也很熟稔,想在姑娘堆里挣个位子并不难。

况且这样的场合,自有些“能人”会挑头出来小意奉承,殷勤陪笑,间或浮文巧语的凑趣几句,不愁会冷场。

就譬如鸿胪寺少卿家的姑娘俞苇儿,论家世她是座中最低,可要论左右逢迎的交际手段,满场没有一个姑娘能越得过她去。

她最擅关照如夏若莘这样的新面孔,又甘心时不时的扮扮丑角搏大家一乐,是以每次宴会,往她身边扎堆的姑娘最多。

对比之下,崔柔仪若没个好家世,简直是狗都不理。

然而崔柔仪也有自知之明,她以前骄傲跋扈,不招人待见由来已久,成见也不是一两次宴会就能打消的。

其实只要她肯过去,看在安阳侯府的面子上,那群姑娘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少不得要捧着她敬着她。

但这次她并不打算过去抢风头,只拣了个角落坐下,转过头又去看陈氏那边。

张家没有主母,张老太太又病气未脱,陈氏就成了女席上的主心骨,正被一帮说亲道热的夫人们团团围住。

她只管姿态端庄的坐在那里,坦然受着奉承,任各家太太们说破了天,也依旧面色淡若春波。

不知座中女客提到了什么,有个嘴泼面皮厚的夫人高亮的啼笑一声,朝陈氏道:“说起来你家岑哥儿今年也二十有四了罢?啧,可别把个好孩子给耽误了!”

江家退婚的消息崔府既没声张,也没刻意压着,京城的夫人们自是各有神通,一个比一个更早知道。

陈氏自然知道她们所想,微微点头却不松口,只笑呵呵的应道:“这事得靠缘分,急也急不来的。”

夫人们浑似没听见陈氏如何说,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意欲攀亲。

毕竟满京城里能出一个家世大好又有出息的儿郎可不容易,她们自然都想来掐这个尖儿。

其中要数柳杜两家夫人最卖力气。

杜夫人亲热的挽着陈氏,眉眼飞扬的笑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赏下了些进上的新茶,是今年的头茬,侯夫人得空儿携哥儿姐儿到我家尝尝?”

崔柔仪低头闷闷一笑,心道这也是张巧嘴,不说给人匀些送来尝尝,倒借此邀人拖家带口的上门去。

果真是太子的舅家,当朝第一外戚,好大的派头。

可惜这般风光也留不住几天了,依前世圣上那样成雷霆之势的狠心,这一遭只怕在劫难逃。

崔柔仪自家尚且还管不过来,更遑论太子和杜家,唯余同情尔。

相比之下,长袖善舞的柳夫人就要老练多了。

她把个由头寻得极好:“我家那小子和你家岑哥儿同窗多年,这阵子常念叨着要向他请教学问呢!不知岑哥儿何时闲暇,我让那浑小子自去上门拜访。”

柳夫人这么有底气敢与杜夫人叫板,是因柳家也大有来头,乃当今太后的娘家。

只因圣上不是太后亲生的,柳家才退了一射之地,生生排在了杜家之后。

不过柳家主君柳元津去年刚入了内阁,其子柳月潭也已是举人,其女柳月容又得太后看顾,这一双儿女将来自有前途。

要不是崔柔仪尚在疑心太后是不是那位要送他们全家下黄泉的“娘娘”,她会觉得这不失为一门好亲——总比命不久矣的杜家要好罢。

这样一想,太子遭祸也未必不是太后的手笔,杜家一倒台,柳家就可再往前更进一步了。

况且,崔柔仪隐约听说过,太子是个有主意的,并不如圣上那样对太后言听计从。

这场牵连甚广的巫蛊之祸,其中复杂的缘由崔柔仪难以详知,她回想了一下素日柳杜二女掐架的气势,苦笑连连。

柳杜两家一个要守擂,一个要上位,卯着劲儿的明争暗斗,就算不出太子的那档事,无论哪边嫁了姑娘过来,都够崔家喝一壶的。

崔柔仪一连摇头百回,在心里反复画叉。

幸好陈氏端得住架子,索性把话挑开了说:“我家岑哥儿的事总要由侯爷点头才行,且还要听听他外祖家的意思不是?”

这招陈氏用得十分顺手,言下之意是你们也该知道我家是个什么情形,岑哥儿的事情再来逼我也是无用的,不如去侯爷和张老爷处使使劲儿罢。

众太太见沈氏稳坐高台盘不接茬儿,便纷纷冷了下来。

停了一会儿,又有人不死心道:“那你家二小子呢?这你总能做点主罢。”

“长幼有序,哪有越过他大哥的道理。”陈氏四两拨千斤,轻飘飘揭了过去。

要知道议亲时对男方的年纪向来不严苛,像崔巍这样过了二十还没成家的,只要前途好家世高,一样是夫人堆里的香饽饽。

这世道总是有意无意的对男子格外优待些,陈氏是真的不急崔巍的事。

“得了,你是锯嘴葫芦,说不出句整话来。”杜夫人性子直来直去,不耐烦再夹缠,扭头对众夫人道,“咱们快去闹一闹张老夫人,让把他家凛哥儿招来坐坐,那孩子也是顶顶好的。”

虽然谈婚论嫁的事情上女方家总要拿着架子矜持些,可似崔岑、张凛这种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的高门儿郎那不是一般的抢手。

但凡慢了一步可就成了别家女婿了,夫人们自然急切,心里像鸟啄似的耐不住,又去磨张老太太。

老太太显然也有这个意思,先前冷眼看着众夫人吹捧陈氏半日都忍着没出声,这会儿轮到他家了也不忸怩,使了一个婆子去前院叫人。

一听张凛要来,崔柔仪无端一阵心虚,连忙轻手轻脚的混进姑娘堆里,淹没在一片衣香鬓影里悄悄躲了起来。

张凛着一身月白长衣,如清风朗月般一现身,众夫人立刻一叠声的唤他:“哎呦,凛哥儿,快来快来!”

姑娘们也半遮半掩的朝那边看去,一会儿后像才看见崔柔仪似的,又都向她聚拢过来。

偏偏她们一个都不肯先开口,只用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崔柔仪,颇有些顾忌的样子。

崔柔仪哂笑一下,定了定心,状似平常道:“都瞧我做什么?咱们天长日久的处在一块儿,都不认识了是怎的?”

“瞧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不到前头去?”尚书家的杜盈有恃无恐,头一个挑破。

往常崔柔仪是最会粘着张凛的,且霸道的不许旁人近他身,姑娘们都领教过她的刁蛮。

崔柔仪心内狠狠叹了口气,这都是平日恣意太过,弄得人人都知道她与张凛亲近非凡,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崔柔仪有心撇清,明知故问道:“去前头干什么?张表哥与我亲哥也没什么两样,有什么稀奇的。”

“哦~”柳月容接过杜盈挑的头儿,谑的拉长了语调,不依不饶的重复了一遍,“表哥与亲哥没什么两样?”

“自然。”崔柔仪虽有三分心虚,可也狠下心来说得斩钉截铁,颇有些快刀斩乱麻的果断。

这些日子她反复思量,也劝过自己今生的张凛还未做错任何事,前世的罪过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

但就在今晨再次见到张府那厚重的府门时,前世身死那日经历的所有痛苦、恐惧、不甘都如天崩地裂般卷土重来,她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她想,她是放不下前世的芥蒂了。

她不是圣人,她不能责怪张家在那种情形下明哲保身,却也无法再付出全心全意的信任了。

她重来这一世是为了挽救崔氏一族的,至于她与张凛过往的情分,能维持到哪一步全看天意,不如早些斩断念想,免得自己将来难受。

姑娘们听崔柔仪如此说,俱是一阵错愕,观她的神情又不像玩笑,暗暗思忖着:以崔姑娘的恶脾气,终于惹得张凛与她闹翻了?

姑娘们心情一片晴朗,面上不好意思多问,却个个都突然和崔柔仪要好起来。

这个说要请她来家里赴诗会,那个说要邀她去城外踏青采风,言语间都在拐着弯儿的打听崔岑和张凛的喜恶。

崔柔仪左支右绌应付得很是吃力,自觉平生在姑娘堆里从未如此吃香过。

看罢,放弃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张凛,她立刻就成了广结善缘的大好人,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勉强撑到寿宴的尾声,崔柔仪已经不堪其扰,无奈向夏若莘使眼色求救。

夏若莘聪颖过人,反应也快,凭着崔府表亲的身份,谈笑间有意无意的提了几句两位崔表哥。

姑娘们总以为新来的更好套话,一时都往夏若莘跟前凑。

崔柔仪脚底抹油溜得也快,趁着众人转去听戏的功夫,猫进了后排的角落里头昏脑涨的打瞌睡。

大抵是这阵子她思虑太过,台上咿咿呀呀的戏腔混着喧鸣刺耳的锣鼓声都没能阻止她滑入梦乡。

也不知她昏睡了多久,日头西沉,人群渐散,戏台上只剩两个脂粉糊散的小戏子仍在卖力的翻跟头耍花枪。

可惜一日热闹结束,台下女客散如流水,无人再看。

陈氏要代张老太太去送一送女客,奔走忙碌之下压根就忘了迷迷糊糊的小女儿。

夏若莘倒是心里记挂着,趁空儿东瞧西望着寻了柔仪好大一圈,可没一会儿就被几个兴头未散的姑娘缠着胳膊往外走了。

此时此刻,戏台上连那两个粉衫绿花的小戏子也不见了,台下更是冷冷清清。

张凛陪着父亲送走最后一家男客,回内院时路过临时搭的戏台,只见台下一堆黑漆描金的桌椅中,有个雪团一样的人儿正昏天黑地的趴睡着。

左右仆从都在忙着收拾茶水残台,或许是顾不上,或许是不敢打扰,除了在桌上添了一盏酸枝纱罩灯外,竟无人上前叫醒她。

暮云昏昏,一灯明灭,张凛看着崔柔仪软塌塌的枕着双臂侧趴在桌上,迎着天边橘红的火霞只露出半张脸来。

她雾眉淡画,琼鼻挺翘,冰肌雪肤微微透着一层薄薄的胭脂色,像一碰就会碎的琉璃封。

半晌沉默间,张凛忍俊不禁的摇摇头,伸出手推一推她的肩,唤了一声:“醒醒。”

“嗯?”崔柔仪粘粘乎乎的哼了一声,肩头一耸,动了动眼皮。

她沉重的脑袋勉强抬起半寸,又支撑不住向外一歪,香娇玉嫩的小脸蛋正好砸在了张凛伸出的手掌上。

张凛只觉掌中一沉,细滑如膏脂的手感像羽毛般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一时迷茫的愣住了半刻。

而后理智如凶猛的巨兽般反扑过来,他心鼓重重一敲,猛的抽出手来,连连退了两步。

好梦犹酣的崔柔仪猝不及防的一下磕在桌边,下巴一阵钝痛,这才吓得半醒。

她揉揉惺忪睡眼,透过浓密的长睫朦胧间看见张凛那挺拔如松的轮廓,呆呆的说不出话。

“人都散了,该起来了。”张凛克制的避开目光,正扭头想叫个小丫鬟来扶她起来,崔柔仪却咚的一声又趴下了。

崔柔仪困得生无可恋,面朝下又睡了一会儿,忽然弱声弱气道:“张表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你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张凛听着她呢喃的絮语,满腹疑惑。

他几时变了?倒是她过了个年忽然生分起来了。

张凛想板起脸来问个清楚,但看她这副纤弱可爱的样子又心软了三分。

崔柔仪慢慢清醒了些,又恐适才说漏了嘴张凛要盘问她,只好还赖在桌上装睡。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张凛有所动静,崔柔仪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看他。

张凛已直起身,遥望着天边一片红酣,烈火般的霞光照得他目似点金,神情忽冷忽热不可捉摸。

桌上一灯如豆,横隔在他们之间,用微黄的光晕划出了清晰的界线。

崔柔仪悄悄抬头,却正对上张凛淡风拂水般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里似是盛满了酡色倍浓的烛光,隐晦的情绪在其中缓缓流动,汇聚成了一个温柔的小水洼。

在他眼中那处湿漉漉的小水洼里,睡眼朦胧的崔柔仪看见自己托着腮帮子的傻模样,心中一窒,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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