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的寒假,丁恬蕴参加了初中的同学聚会。
没有林帆。
她奢望过这是一场有林帆参与的聚会,但也心知,从他手机无人接听的那一刻起,她就与林帆走失在了人海中。
她本不想去,一看到初中的同学们她不得不想起林帆。不过除了林帆,其实她的初中时期也是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的。至少前两年她和同学们曾一起度过,四班的团结让她感慨。毕业那天没能待到结束,她心里不免是有遗憾的,再加上以前好友的死缠烂打,她最后还是答应了会准时到达。
刚到包厢时男生们还没到,只有几个女生正在聊天,都是关于高中的一些事情,她没有在县中念书,对此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兴趣,只好坐在一旁玩手机。突然有人问起她现在的学校,她不假思索便是说出了“一中”二字。
当年市内最好的高中当属一中和三中,只有一中对区县招生,而应招者几乎是各地区的佼佼者。当听到昔日同学读了一中,几个女生自然是兴趣盎然,话题就渐渐转到了丁恬蕴身上。然而她并不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从初中开始,她更倾向于做沉默的大多数。当时她成绩的跌宕让她很避讳去谈成绩这一块,尽管现在已经步入最好的高中。
这要从初三前的她说起。她的初中入学排名是班上第四,那时候大家还没有摆脱小学生思维,喜欢和好学生扎堆,于是身边很多所谓朋友。初二那年压力剧增,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虽不至于班上后半段,但再也没考进过班级前十。那段时间因为很多事情,她的情绪持续低落,学习状态差得要死,后来也让她看透了很多事情,也是从那段时间起,她变得更加的淡然。
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一次物理基础题的讨论。她在给当时的同桌讲题,一个那时成绩突飞猛击的女生路过,甩下了一句“我觉得你们像智障在讨论1+1的问题一样”,她的表情认真得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丁恬蕴沉默了一会,然后继续讲题。毕竟那时是她的低谷期,物理考过刚及格分。初三她也没有幸免于难,两次月考在一百名开外,有同学甚至揶揄她“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到一百名吗”。连老师也劝她放弃报考县外的高中,她的身边几乎只有林帆和陆雅。
但是她真真切切找回了状态。身边少了嘈杂,过滤掉那些批评,她的心能静下来了。二十分钟可以搞定一张化学卷子,十分钟内写出一篇满分英语作文,她觉得,这才是充满战斗力的她。
五月中旬时,她和林帆一起去参加了一中的招生考,题目不算特别难,但走出最后一堂的考场时,她确实挫败至极。林帆表情也不算轻松,但还是笑着让她看周围的各位考生。丁恬蕴才突然发现,除了她,几乎每个人都是在打一场没把握的仗,能够笑着走出来的人少之又少。她突然松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此,专心准备起中考。
她当时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念县中,只是没想到中考一完,一中的招生老师就打来电话,说录取通知书已在途中,而后查询中考成绩时也是小小风光了一把,年级第九。连老师都觉得难以置信。加之毕业后她与同学们都断了联系,不知她情况者,当属正常。
谈话间男生们成群走了进来,听他们的聊天内容还是刚刚玩的游戏便知他们是从网吧过来。陆雅走在人群前面,看见她的时候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丁恬蕴则是对迎面走来的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旁边一女生发现了这个细节,立刻戳破,“丁恬蕴和陆雅关系不简单啊。”
“哦对,你们都是在一中读书的。”另外一个女生应和起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快说,初中时候都有苗头了!”其他人生怕不够热闹,开始起哄。
她知道不可能蒙混过关,随口胡诌,“初中时有苗头的话早该出芽了吧,哪还用等到现在。再说,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一学期都没有见过几面。”
周围一片唏嘘,她以为这闹剧快要结束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你们谁知道林帆的去处呀。”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林帆。
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每晚缠绕她,挣扎不了,摆脱不开,好不容易能够忘记,却在此刻全部记起。
“对啊,他成绩那么好,应该也是去了一中的呀。”
“不过中考名单上好像没有他的名字。”班长一语道破。
“怎么会?”
“那他应该是保送?”
字字普通,但字字都刺伤着她的心。
陆雅注意到她脸色不好,打趣地说了一句,“插班生嘛,一年感情哪有三年长,本来也不是同路人,就不要太在意了。”他有意说给她听,但丁恬蕴似乎毫无反应。
“你嫉妒人家吧你。”旁边的女生跟他开起玩笑来。
“嫉妒什么,到时你们这群花痴,一见帅哥就没了正形,把口水擦擦。”他顺手拿了一盒纸递去。那女生也没有得寸进尺,接过盒子就往其他几个女生那边走去。他拍了拍丁恬蕴的肩膀,“你还好吧?”
那时丁恬蕴根本没有意识到陆雅已经知道了她和林帆的关系,只是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没事”。
果不其然,从头到尾,不少女生不断提起林帆,聊起他当时的事情,仍是兴致勃勃。丁恬蕴很难去应和她们的话题,只能低头吃饭。但她一直魂不守舍,一顿饭下来,也没有吃多少。没到八点,她向班长提出离开,班长看出她的低落,挽留了几句,但还是让她先自行离开。她刚出包厢门,陆雅就装作接了电话,也道别匆匆离开。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一片起哄声,只想快点追到丁恬蕴。看见她之后,他慢下了脚步,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走着,一直尾随她。她一路向河边的方向走去,脚步很慢,走得很缓。走在滨江路旁时,前面的人大概是发现了他,停下了脚步,他自知行踪暴露,上前与她并肩。
“你好像没吃什么,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
陆雅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跟她向前走着。
丁恬蕴没有心思去理会陆雅,好在他没有开口,让她一个人闷着。路上行人稀少,少到她与林帆走过的地方,在一起的场景,全数浮现在眼前。林帆对她说的话,他给予她的拥抱,他的沉默陪伴,他抬手撩起她松散的头发,还有毕业那晚,每一件事,都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她原以为她没有投入那么深的感情,现在才发现,她才是最在乎的人。那样的情感,深刻到她竟不自觉。一想到才过去了半年,她便不敢深想,以后的日子她该如何度过。
那晚回家后,她独自待在房间,盯着窗外的月亮,愣了很久很久。这才发现,与林帆的点滴,她真的无法忘记一丁点,细微到林帆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她都一一记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记性好的人,如此能一点不忘,想必是他们之间经历的实在太少。
地球上六十亿人,头顶是同样的这轮月亮,然而她要找的人,已不知所踪。
她失眠了。只好呆呆的看着电视剧,次日黎明,眼睛已是痛到不行,眼泪不停地掉,她也还是盯着屏幕。那时正好大结局播完,她看着窗外的黑色一点点被白色吞噬,天空颜色慢慢变浅,变透明。冬天的夜很漫长,早上七点也没有亮起来。她等日出等了很久,电视剧已经播完,呆呆地看着窗外,却只看见天色变白。那天没有太阳,阴天,多云。
之后的同学会她都借故推掉,有时和陆雅聊天,会听说班上同学们的一些事情,有情侣们的分分合合,也有他们很多人在县中的现状。她说不上有兴趣,但也并不是毫无兴趣。一想到多年后大家在异乡偶遇,聊起当年谁和谁在一起过,心中便是有些唏嘘的。然而无论怎样,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了。她没有想过要偏安在这西南一隅,就算没有港中文的通知书,她也会选择一所远离这里的大学,她只想远走高飞。
高中三年,丁恬蕴再也不似当年初中时安于现状,不再满足于差不多。她开始紧张起每一次升落,她会主动找到老师,与他们探讨取得高分的窍门,她会因为压力太大而想过放弃,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重振旗风,沿着头走下去。她把那种刻苦劲儿发挥到了极致,尽管不像那种一等一的尖子生,但她自知已经尽了力。
这三年让她失去了很多东西,她不少性格上的缺陷,思想上的偏激,处事方式的决断,无一不是在这三年里造成的。但她也因这三年,获得了从前的她不敢妄想的那份通知书,她最终还是完成了遥远的梦想,尽管路程艰苦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