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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 程家女,八载故人问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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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半晌没人说话。

灯火微微闪烁,而被石老头按着的老婆婆满面惊惧,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良久,她才哆嗦着小声问石老头:“那案子可是县太爷结的,不会找到你头上来吧?这、这都八年过去了,应该……应该算不到咱们家吧?”

石老头苦着脸半晌才道:“八年了……”

“都八年了……”他低头看自己发抖的手,“陈家村又可有幸存?”

八年去,陈家村难道就全是当年程家白骨案的知情人吗?里头有多少襁褓中的孩子!这一夜之间还不是满村人成了白骨……天昌镇的县太爷是换人了,衙役也换了几批了,可是那女娃娃会不会查到头上来这哪里能说得准。

老婆婆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着急往外走:“不行,得叫大郎赶紧——”

“哎呦,老婆子你还真糊涂了?!”石老头连忙拉住老婆婆,“你当县衙是什么地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回头县太爷第一个治大郎的罪。”

老婆婆直跺脚,眼泪直往下倒,无措道:“那还能怎么办?大郎还查着案子,得多危险。”

不等石老头说话,房门外传来声音——

“爷爷,晚上真不吃啊?”正是白日里的小衙役,他笑嘻嘻地同爷爷说些闲话卖乖,句句讨喜,“娘可是做了您最喜欢的菜,怕放久了就凉了正在锅里热着呢,爷爷当真不来尝尝吗?明日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石老头跟老婆婆几番比划禁口的手势,才起身去拉门。

屋顶上的白玉堂和展昭对视了一眼。不必互相示意,几乎是同时,两人将手里的瓦片往屋顶上一盖,向后腾身跃起。二人在黑夜中沿着几家屋檐蹿过,终于回到刚才巷口两匹高头大马站着的地方。

夜色未深,街上隐约还有灯火游走,两人许久未对上话,俱是满腹心事。

但是二人都牵着马缰绳站在巷口,不肯离去。

展昭的良驹等的不耐烦了,朝他甩甩尾巴、扭头催促的时候,展昭才终于道:“白兄刚才说百毒门偏爱收些女童?”

“你想说那程家被拐的女童后来进了百毒门?”白玉堂虽是在问话,话中却笃信自己所料不错,“你倒是肯定那石老头说得准确,八年前出事前被拐了个女童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偏巧就是被灭满门的程家女儿。”

“县衙的卷宗,”展昭说道,“今日我正巧看了天圣五年的卷宗,程家白骨案的后一页说的正是女童走失的案子。”卷宗的顺序从上而下是时间由近及远,也就是说往下翻是前一个案子,他只扫了一眼,并未瞧仔细,但也可证石老头所言非虚。

白玉堂抬眼,语气微妙:“那你可是认了那冒名顶替的杨忆瑶可能就是这程家女?”

照眼下看来,极有可能是如此。

展昭并未搭话,心里却知白玉堂话中之意。他是疑心那位“杨姑娘”为了报八年前的家仇,入了百毒门之后,借着百毒门的古怪门道,屠了全村。

可她既能心狠手辣,叫陈家村的老少妇孺无一幸存,会因满街百姓而百般顾忌吗?

“这回可以说说你的后手了?”白玉堂见展昭不搭话,又提眉道。

案子查到这份上如遇瓶颈,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杨忆瑶”那几人。从动机到手法都仿佛是有了合理的说法,除却些许说不通的微妙之处,几乎可以肯定那姑娘便是凶手。然而就是这微妙的古怪,令展昭迟疑,无法给“杨姑娘”一行人定罪。

他或能再逮住“杨忆瑶”,可若他们抵死不认,展昭又心头疑窦难消,又该如何……?

白玉堂拂了一把他那匹白马的脖子,突然翻身上了马。

展昭便随着白玉堂的动作扬起脸,恰逢白玉堂目光从高处垂落。

他对上那双清润墨眸,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却须臾又转了回来。那眼底是映着月光的墨潭,只是眉头紧蹙、闭口不语的模样叫人看着心烦,白玉堂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可还知道五日前进山的衙役是哪个?”

展昭微微一怔:“进了陈家村的那两个衙役?”

白玉堂偏头看了一眼夜色,口吻冷淡,却改了口风道:“你不是另有怀疑吗?去问问那两个衙役,前几日问他程家一事的姑娘是何面貌。你便是画不出来,但总记得那假杨忆瑶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性情。”话尽,他便牵着缰绳将马掉了个头。

展昭面露异色,望着白玉堂好一会儿。见白马在青石板上蹭蹄,白玉堂却始终不肯扭过头来,他忽地轻咳一声掩去了自己的笑意:“白兄此言有理。”

这位锦毛鼠可真有意思。

分明瞧着心高气傲,是个性急之人,却仿佛风度与生俱来,思虑仔细周到无不令人佩服。展昭心下莞尔,竟也想将今日长乐馆白玉堂赠言还给他——好个白玉堂!好个,明辨是非、嫉恶如仇的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哪儿能背着身猜到展少侠心头促狭,只跟个大爷般催人道:“还去不去了。”

他也并非全凭一时心意喜恶有此决断,只是对石老头所言上了心。如今只需前后印证一番,便知自己的推测与展昭的猜疑有无道理,何乐不为。又何必在此争论些有的没的,平白闹得不快。倘使真是那几人行凶,案子一结,白玉堂明天就可以把几车药材拖走,方是公私两不误。

展昭轻身上马,也是调转了马头,朗声笑应:“夜色渐深,要寻那两位衙役可要加紧了。”

说着,他一甩缰绳,却把白玉堂落在身后。

那枣骝色的骏马在夜里渐渐无人的街巷飞驰,只闻马蹄笃笃不见高声嘶鸣,如夜中一团火红,竟是比展昭的身影瞧着还要张扬了几分。

而白玉堂的白马还在扭着头瞧着他,像是在问,要追吗?

少年人哪有服输的,自是叫他激起好胜之心,轻轻一扯缰绳。

白马知主意,扬蹄狂追而去,犹如一道撕开夜色的闪电,却不曾惊扰百姓须臾。明月高挂,神驹通身白如雪练,添之少年公子身着月白浅衫,眉宇间顾盼飞扬,可谓是世间大好风景莫过于此。

二人往县衙去了一趟,先把书房里眉头皱成山川的县太爷逮着问了一通,随后才去寻那两个衙役,这一来一回骑着马虽费了些时辰倒也不慢。

不过惨了那刚刚熄了灯、爬上床的衙役。

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眼,就见黑漆漆的夜色里,高处突然出现两双眼睛。衙役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场摔下床蹬腿归西,嘴里还满口浑话:“娘啊菩萨啊鬼啊饶命啊……!!”

展昭干脆腾手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衙役眼睛刺着光,可算醒了:“哎呦喂少侠是您啊!”

“吓得我——不是我说,少侠,我胆子小,家里还有老母要供养,您别拿我打趣啊,这两日都是些白骨本来就睡不着了,差点吓出好歹来,明儿还得当差呢。”他摸着心口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心里还想着果然应该找个时间拜拜佛,不然去三星镇观音庙求一卦也好。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纷纷对着那衙役一指对方,却又半道同时收回了手。

衙役眨眼,半晌没缓过神,暗道这两位少侠是在说这不怪他的意思吗。他见两人神色怪怪的,没敢问,晕乎乎地拿起了正事:“二位少侠这么晚来,可有事吩咐?”

“你说你五日前去了陈家村?”展昭见白玉堂抱着刀倚墙不说话,便摸摸鼻子开口道。

“对啊,和小何一起去的。”衙役说。

小何估摸着就是石老头所说的老何的儿子了,这便没错了。展昭心里有底,接着问道:“那日可有个姑娘喊你们二人问话了?问的是陈家村程家。”

“陈家村陈家?”衙役舌头没转过来,且说话不和天昌镇人氏一般,带了点口音,“哦你说程家?”他一拍前额,终于勉强念对了,“对对是有个姑娘拉着我们问了好一会儿的话,问什么陈家村的程家如何如何的,陈家村哪里来的程家,我没见过啊,那村子里不都姓陈嘛。”

展昭听明白了:“小兄弟不是当地人?”

“对对,我前几年才和我娘搬来天昌镇,当时找不到活儿干,差点饿死街头。得亏县太爷好心,收留我做了个衙役。”衙役道。

展昭点头,挂了个和气笑容,客气问道:“那你可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衙役轻轻“唔”了一声,摸着自己的下巴细想良久。“印象不是很深了,年纪不大,长得……应该还挺好看的吧。”衙役不确定地说。

“有多高?”展昭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印象里那个“杨忆瑶”姑娘的身高,对着衙役问,“可有这么高?”

衙役又皱着眉头使劲儿回想,“好像有,还是更高点?”说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狐疑自己的话是对是错了。

展昭没催,又问:“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这个有点印象,穿着粗布旧衣,一看就是那种洗了好多次、快洗坏了的衣服,现在的姑娘家除非是流民,不然哪有衣衫那般旧的。”衙役想了想,才慢慢说道,“哦这么一说,好似是个瘦巴巴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叫她大声点,不然听不清,结果憋得脸都红了。”他忽然又补了一句,“哦不对,是耳朵都憋红了,感觉快哭出来,本来小何还有点不耐烦,见她那样觉得还挺可怜就和她多说了两句。”

“说话小声?”展昭重复了一句。

这可不像是他见着的那位会大喊有登徒子的“杨忆瑶”。

“是啊。”衙役叹气,“得亏是在安平镇,不然叫人看见我大白日不好好当差,当街把小娘子惹哭了,县太爷那不得抽我!”

说着,衙役又嘀咕了一句:“不过应当不是良家……”

本是倚着墙、漫不经心地听展昭问话的白玉堂突然直起身,目色凛然:“那姑娘可是一直低着头说话?”

衙役闻言“啊”了一声:“对对!她低着头,跟大家闺秀似的,没和男人说过话,难怪我想不起来长什么样。”

展昭瞧了白玉堂的面色一眼,搔了搔下巴,没插话。

白玉堂沉着厉色,紧盯衙役,口中再问:“她是在安平镇的西巷口把你们二人拦下的?”

“可不就在西巷口,入陈家村得从那西巷口的山道进啊。”衙役说道。

“除了问你陈家村的程家,”白玉堂神色有些不可捉摸,语气更是隐隐含着冷意,“她可是托你二人去寻人?”

“哎唷,少侠您真是灵啊,难不成会算命吗?”衙役也是吃惊,伸手对白玉堂竖起了拇指,“那姑娘叫我二人帮忙寻一寻她弟弟,说是小她三岁,路上失散——”

是了。

那个巷口拦下他的姑娘面色戚戚然,口中说着与幼弟走散,走投无路才求到他身上;说是五日前才从陈州避难而来,却知那条山道往里头走是陈家村。白玉堂的眼中跳着灯火,似有寒冰应声而断。骇得衙役一下子住了口,不知哪儿招惹了这位眉目锋锐的少侠。

展昭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伸手轻轻一拍白玉堂。习武之人的肩膀哪有好拍的,白玉堂一时没分辨出其意善恶,信手还招擒拿。展昭身手灵巧,手背贴着白玉堂的手掌一翻腕便躲开了,行招行云流水,目光平平静静。

白玉堂抿直了唇,鲜洁眉目正是寒戾难掩。

不仅被展昭说中了“杨忆瑶”和那几个黑衣人与此案的联系另有隐情,真凶还极有可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白五爷如何不恼!只是展昭目光温温淡淡,既无得意之色,也非自以为是的劝慰,好似叫人一拳愣打在空气里。

白玉堂撇开头,虽没有收敛凶色,却也未有多言。

见白玉堂挪开视线,展昭又同那官差微笑示意。衙役才咽了口口水,继续说了下去:“小何还跟那姑娘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实在不是我们不愿意。”

大概是越说,想起来的越多,他说的也越加顺溜,“一是因我们并非安平镇的衙役,若是在安平镇走散了,找我二人无用,我们公门之人时时当差,总不好常来安平镇;二来,这几日流民较多,寻人不便,最好是叫安平镇县衙帮忙画个肖像、贴张告示,也好叫她弟弟自己找过来。”言及此,衙役叹了口气,“可是那姑娘不听,说哪怕是天昌镇也要寻一寻。我二人也是没法子,想想她也可怜,难为一个姑娘家大海捞针似的寻亲,就应了她,这两日都在天昌镇的流民巷子里跟小乞丐打听着呢。”

白玉堂的脸色越发凶煞,这黑发淡衫的翩翩美少年冷了色,跟窗外起了鹅毛大雪似的:“她既然叫你寻人,当是同你说过姓甚名谁。”

“说过说过,”衙役打了个激灵,连连说,“那姑娘说自己本家姓程,那时我还当她是什么程家的亲戚,因为陈州遭了大难所以来投奔的,所以才跟我们打听什么程家。她叫、叫什么来着……”

可白玉堂却未有再听之意,转身一声不吭地跃出了窗子。

展昭微蹙眉头,望了一眼抓耳挠腮使劲回想的衙役,听着声紧随而去。

二人刚刚跨上马,就听见衙门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四处灯火通明还有人呼喊。白玉堂冷着脸,回头远眺,听展昭蓦然说了一句:“今夜项福意欲行刺包公。”

“以项福的本事闹不出这么大动静。”白玉堂却说。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齐齐掉头往县衙去了。

正在县衙门口的张龙听到马蹄踏着青石板的重重响声,旋即喧嚣的夜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嘶鸣。两个少年侠客快马而至,紧紧拽着缰绳,神驹前后在台阶前高抬前蹄。青丝长袍随风飞扬,仿佛夜色中最张扬夺目的风景。

展昭心下惦记包拯安慰,口中直问:“尊兄,可是有人行刺包公?”

未曾想张龙抬眼见是展昭,居然同时脱口一句:“展爷,那白骨案的凶手来自首了!”

“凶手何人?”白玉堂冷声追问。

“一个姑娘,大半夜里坐马车来的,刚刚被送去见了包大人。”张龙还没弄明白这位少侠是谁,只当是展昭的同行好友,口中便先答了他,“自称阿文,说是什么程家旧案的遗孤。”

两人一愣。

耳边响起二人跃出窗外时,那衙役高声——“程——程文婧,对对,那姑娘叫程文婧,说是要寻她就去安平镇西巷寻阿文。”

石老头家的老婆婆紧张的问语仿佛又在夜风里响声:“那案子可是县太爷结的,不会找到你头上来吧?这、这都八年过去了,应该……应该算不到咱们家吧?”

县衙里头传来赵虎一声叫好:“别叫他跑了!”

有个人影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咕噜咕噜从屋檐上滚了下来,恰巧落在展昭和白玉堂的马前——正是那前来刺杀的项福。展昭和白玉堂却是神色微变,根本没空去瞧被张龙制服的项福,俱是轻身跃起,蹿进了衙门。

寒刃出鞘浅勾锋锐。

正是刀似残月淡觚棱,一剑霜寒——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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