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岭一众女道,听闻慕容道长仙逝,皆赶来吊唁。
其中一年长者将一册卷轴交予拓跋英:“这册炼丹方集是慕容道长数年呕心沥血所成,她出岭前曾有托于贫道,希望贫道能替她寻得后继之人,以便传良方济百姓。小雀岭一众女道皆隐居避世多年,不便四海遨游,贫道又年老体衰,只好将此册交托于女居士了。”
拓跋英早已哭干了眼泪,默默接过,拜别女道,才看清卷轴之侧由母亲亲笔所书的五个字《子归丹方集》,心中更加绞痛:若不是思念至极,又怎会为一个炼丹方集起“子归”这样的名字,母亲日日惦着自己,而自己往日竟不敢前来看她一眼。
彦卿发现,喊来敖起。
拓跋英将《子归丹方集》小心地交予敖起:“自此以后,我身不止我身,使命不达,难以入道;云隐不安,难以四海。你与我阿莫有缘,又是她看中之人,此册便由我替阿莫做主,赠予你,望你珍之重之。”
此册珍贵,敖起犹豫:“可这是你母亲对你的惦念,我怎可...”
拓跋英:“我若日日看着,只会提醒我对阿莫的亏欠,日日心中绞痛,你就当作替我阿莫关照我,若能将此集传之用之,更不枉她多年苦心造诣。”
孙掌柜在旁也劝道:“先王妃与三川真人都是已故明葵神医的高徒,这册方集若能传世,定大有益处,小兄弟你青春年少岁月长,即便近日无心,也可留作他日之用,便先收下吧...唉,此刻我倒是担心三川真人的《药虫通志》,若流落出去,被恶人所得,后果不堪设想。”
封彦卿:“《药虫通志》?可是教人养蛊的?”
孙掌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当年,明葵神医之所以被世人称为神医,是因其曾尝百草食千虫,以身试药而得无数良方。但也因此,他自知难得长寿,便收了两个孤儿做关门弟子,自小带在身边培养,为术业专精,他教其中一徒专识花草砂土,而教另一徒专辨鱼虫鸟兽。识草需静,辨虫需勇,所以这两个弟子是一男一女...辨虫,本就需日日观察志记,以解虫鸟习性,这日志经年累月,渐成巨著。时至今日,云隐蛊师,天下杏林,无不觊觎。”
封彦卿:“这样说来,那通志所记,本无好坏,是药是毒,就看人心如何用取?”
孙掌柜皱着眉头:“自然。杏林曾传,三川真人因辨毒虫而日渐疯傻,他趁自己清醒时,曾将其封存于利州某处山洞之中,待四海安定或收得良徒,才准现世。如今他一日驾鹤,有心之人只怕要蠢蠢欲动了。”
拓跋英听后,若有所思,问道:“是否真的可以蛊术操纵千军万马?”
孙掌柜:“此事,我亦不知真假,但见利州矿工六亲不认,又见郡主你此番生死垂危,或许所传非假。”
封彦卿突然明白,对拓跋英道:“难怪昨夜拓跋骨丹非要带走他不可,想来你阿莫也早料到他难逃一死,特将他带到人前,昭告死讯,这便会引起你三叔后人与拓跋骨丹之间的争斗,为你这先王后人挣得一时喘歇。”
敖起在旁:“三哥,你说昨日,那三川真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众人茫然。
......
横谷山脉,两马一车,停在一处避风口。
“隋大哥!大哥,醒醒!”如玉将自己棉衣脱下,急忙盖在封云身上,来回摩搓令他发热。
昨夜燃起的篝火已被大雪扑灭,变成雪白的坟包一样,透着寒意。
为免被抓,三人一刻不停,连续奔波两日才深入横谷山脉,昨夜终于敢歇,生了篝火,打算好睡一晚,三人本来约定分时轮守。但大哥见如玉与宝莲在车中睡得酣沉,后半夜天又落大雪,他便死撑,不知何时睡着,反倒失温。所幸如玉醒得早,发现及时,叫醒宝莲,一起将他拖入车内。
宝莲看隋云生脸色黑青,急道:“隋大哥手脚冰凉,恐怕不得自热,体温...需用封公子你的体温。”担心自己与两个男人在车内不便,支吾道:“我...我下车去捡拾些松枝来生火...”
也只有这办法了,如玉将火石交予宝莲,嘱咐道:“千万不可走远!沿路一定要留记号!”
宝莲受他二人保护至此,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将衣帽收紧,神情认真道:“放心,交给我!”
车外大雪纷飞,积雪过膝,此处之外的垭口之上更是风急雪骤。
如玉心中不安,却也只能看着她以娇弱之躯摇摇晃晃走下车去,再次嘱咐:“若寻不到便回来,不可固执。”
宝莲回头,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呛着风雪朝车内回话:“封公子不必担心我,你们好不容易带我出来,我一定惜命!”
如玉脱下自己与封云身上的外衣围成一圈,将他拉进自己胸前紧紧裹住,如那夜青州城门被他救回客栈抱着自己一般:“大哥,我后悔了,我该听你的...若你就这样死在羌厥,便是我害了你,我也无颜独活了。”
“你要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如玉以为此法见效,更以身贴紧他后背,双手双脚环抱,来来回回摩挲着他的双臂和大腿,莫名生起气来:“你可好些...昨夜为何不叫醒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傻,一点都不聪明,你真该听我的...你可是瞧不起女子?”
他在身前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如玉停下手脚:“大哥,你刚才是笑了么?”
封云闭着眼睛,却的确含着笑:“你以为我死了,便后悔没听我的话;可见我活过来了,又说我该听你的话。唉,我为以后发愁啊。”
如玉将他推开:“你...你没事?”
“唉哟!”封云闷哼一声。
如玉自责,只好重新将他拉回怀里,将衣服盖好:“我看你有精神拿我消遣,还以为你无碍了。”
封云不敢再说话,在她怀里温存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温柔却坚定的:“你和她们不一样。”
“嗯?她们,谁?”如玉以为他说胡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封云却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回头好似命令的语气盯着她:“如果我死了,我不许你做傻事。”
他的眼神一如往日犀利,但她又莫名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柔情和担心,他的眼神何时有了这些额外的东西?抑或,他的眼神里原本一直都有,只是她今天突然与他凑得这般近,才看得真切?其实,他有一双乌黑雪亮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雪花沾湿了他的睫毛的缘故,显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她突然,觉得他好看。
“这件事,你要听我的。”封云再次严肃强调了一遍。
诶...落魄的阎王,也还是阎王。
如玉扯起外衣,没好气地盖在封云脸上,遮住了他那双雪亮的眼睛,胡乱地刮擦着他脑袋上消融的水珠:“大哥你多余说这话!”而后抽身离开。
他却瞬间虚弱下来:“哎哟,你...你干什么去?”
如玉懒得理他,给他留下外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匆匆跳下车去:“想办法生火哇!总不能抱着你一起冻死在车上吧!你又不让我和你一起死嘛...”
封云磨磨蹭蹭自己裹好衣服,打了个寒颤,心道:怎的她刚一下车,车里就这般冷?
......
小雀岭。
敖起催促着彦卿离开:“三哥,庞显的西征军过些日子就要打去中都了,朝廷对雾原定有安排,你我该快些回去了!我已经和孙掌柜商量过,如今外界都以为小辣椒和那段立文一起死掉了,她暂时不宜出岭,那孙掌柜和许家兄弟也都会留在这里照应,孙掌柜医术不俗,也定能好好照看那流苏姑娘,流苏姑娘所需的丹丸,我也已炼制出来...”
“敖起,我...”封彦卿打断了话头,背对着敖起,陷入两难:“我的心全在这里,我...我放不下,你明白么?我放不下这里。”
敖起将他身子强掰回来面对自己,提醒道:“三哥,你是雾原三太保,你还有雾原军!”
封彦卿:“我知道!可是,我在这里有了牵挂,我就算回去,也做不回原来那个心无旁骛的雾原三太保了!既然义父可以亲自抽身去青州接人,便说明四哥已经说服了羌厥,北疆战场上已经合作...朝廷若要借兵应付西征军,义父只需以羌厥战事推辞,此事便可转嫁西沙月,雾原短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但是这里,你昨夜也听到了慕容前辈的话,该知道云隐恐怕不久就要重启内战,那拓跋骨丹没有长久之相,我担心她,她身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敖起明白彦卿此刻做这决定亦不易,再次问他:“三哥,你是打算一时不回雾原,还是就此不回雾原?”
封彦卿自觉无脸面对,低头含着歉意:“敖起,我昨日本该已经死了,是她阿莫...”
“我懂了。”敖起撑着下巴努力回想,而后突然扶起彦卿双肩,清澈地笑了笑:“三哥,你说少主是不是早就料到你会这样?那天晚上在越州驿道救下了小辣椒之后,我本该和少主一起去青州的,但是少主当时非要撇下我,他说我该送佛送到西...还嘱咐我回家时,要带你一起,若带不回你,让我也别回去了!”
敖起这样说,倒是缓解了他心中对义夫和雾原上下的愧疚,但不免又有困惑:“义父他怎么知道...他懂这些...么?”
敖起瞪大着圆碌碌的眼睛:“哎呀三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是不是想说男女之情?啊呀,少主他都成亲了,怎么会不懂!你可知道,少主原本是和五哥一道出雾原的,半途接到我和月红姐姐,听说青州发生的事,心急之下,这才将月红姐姐交托给五哥带回,反而换成带我折回青州,因为我比五哥了解青州的情况嘛。可是刚走到越州,遇到了小辣椒,为了三哥你,少主竟将我撂给她,自己豁出去冒险,只身闯去青州了,你说少主他懂不懂?”
义父和如玉的亲事,难道不是不得已吗?义父眼里不是只有雾原军吗?他什么时候懂过...可为何如玉还要跑,分明他们两个就...不是那么回事啊?封彦卿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封彦卿不再纠结自己,反而担心起如玉,嘀咕道:“义父懂,那她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