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每一句话都至少重复两次,他这个状态陈彦琛哪里能够放心让他离开,只是梁仲曦根本没有给他拦下的机会,拾起地上衬衫穿上就落荒出了门。
走得很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出去了,但门关上的时候很轻,轻得就像是害怕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会惊扰倒陈彦琛千疮百孔的心。
罪过的是自己,冒昧的是自己,冲动的是自己,而无辜被害人却只知道不停道歉。
一滴泪水都能在他心口上腐蚀。
梁仲曦出门之后把衬衫穿上,神不守舍地摁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之后,他却迟迟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走廊挨着墙壁坐在地上。
头痛欲裂。
陈彦琛一直呆滞地站在厨房,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人,梁仲曦还记得陈彦琛上次说过的畏高,进屋的第一件事就已经将落地窗调光玻璃调到最暗。
客厅的灯也自动调到最暗,暗黄的暖光却只有孤寂的寒凉。
陈彦琛双眼放空地看着地上那一排药,蹲下捡起紧握在手里,靠着橱柜,双手抱膝地蹲坐在地上。
公寓里设置了18摄氏度恒温,陈彦琛却冷得双手发紫。
过了子时,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了。
明明是团圆的大好日子,为什么会被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堪,一塌糊涂。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自己惹的祸,最后连累的都是梁仲曦?
他失神地望着前方,直到口袋的手机震动,是梁仲曦传来的消息。
梁仲曦:先去洗澡,今晚到我的房间休息。
陈彦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但是好像事到如今,他能够想到自己唯一能做出来让梁仲曦和自己都好受一点的,就是听他的话。
他扶着台面站起来,差点在瓷砖地面摔了一跤,坚持着站稳后,找到水杯喂着温水吃了三颗药,步履蹒跚地走上了楼梯去到浴室。
对着镜子脱下衬衫,陈彦琛放空地盯着镜子里胸口上的那道纹身掩盖着的疤痕。
一轮红日于远海之上,遮盖住曾经想过一死了之的绝望。
海上红日生于濒死的痕迹上,是以记录下从废墟中苦苦挣扎,握住最后一线希望不愿放弃。
从哪里凋逝,而希望从哪里重生。
是日落,也是日出。
是周而复始,也是生生不息。
对着镜子里的人陈彦琛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只是如今置身一缸温热水中,今晚发生的事情还是扼住咽喉,难以下咽,脑海中翻滚着一幕又一幕,中间还掺杂着一些零碎画面,如鲠在喉,如刺在心。
那一条卡在自己喉咙足足六年的鱼刺,叫Lucas。
六年前,梁仲曦离开之后,陈彦琛的生活最后一道防线都被撞开了,将纸醉金迷放纵糜烂八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天晚上宿醉在酒吧夜店,早上是被人从酒吧送回家里,在家睡醒一觉,又开着他每周一换的跑车在各种酒吧徘徊。
那段日子跟着那些富家子弟把该花不该花的钱都花了,浸泡在酒精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一秒钟清醒。
他害怕只要自己一清醒,梁仲曦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他更害怕自己一清醒,就会不负责任却无可自控地从高楼掉落。
酒精在脑海中长期的混合只会稀释掉对认知的清晰,久而久之,陈彦琛好像也逐渐分不清,那个叫梁仲曦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之后没多久,陈彦琛二十岁生日那天,他跟着他那群酒肉朋友去了蒙城旅游,说是旅游,其实就是玩腻了当地的夜店酒吧,打算到异国他乡寻找新的刺激。
而陈彦琛就是在当地的一家gay吧认识了Lucas,一位中英混血金发碧眼小帅哥。
梁仲曦离开之后陈彦琛这样日夜流连风月场所,凭着这小子那张脸,要是没有些酒肉触碰也说不过去,搂搂亲亲也算了,但每一次那些人想着法子要扒下他裤子的时候,陈彦琛都会一手将人家推开,还连带着跟恶犬一样骂道:“你他妈谁啊?你碰我试试!?”
只因为他总记着,曾经好像有人对着那些欺负他的人吼过,“don't fking touch Vincent again”。
所以不能有人碰他。
至于Lucas,甚至都称不上是认识,也只是因为那晚陈彦琛天旋地转地靠在酒吧沙发角落里的时候,Lucas上来给他盖上了外套,送来了一杯热酒,问了他一句:"你冷吗?"
陈彦琛忽然想起了一个好像很熟悉的人。
一个好像叫梁仲曦的人。
好像有一次,梁仲曦回到公寓的时候,自己正瑟缩在浴缸的角落里,梁仲曦也是这样给他盖上外套,给他递来一杯热水,问他:"冷不冷?"
他当时甚至问都不问就把那杯热酒喝下了,里面放了什么都不知道,一杯酒过后,陈彦琛低着头抓住Lucas的手腕,哽咽着哀求:“别丢下我...梁仲曦别丢下我...”
就好像那个圣诞夜,在警察局的时候,陈彦琛也是这样拉着梁仲曦的手。
“梁仲曦,别丢下我。”
事后第二天一大早,陈彦琛才终于清醒的时候,顶着痛到炸裂的脑袋,睁眼就看到身边躺着的赤身裸体的陌生人。
还有地下散落的一个个用过的避孕套,甚至还有床头柜上的白色粉末。他对昨晚发生过的事情根本记不起一点,他的头剧痛如刀割。
而他当下的第一反应是想将自己扔掉。
后来陈彦琛再也没有去过酒吧,一次都没有。
谁知道半年后,他忽然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上是一条视频。
他跟Lucas那晚在酒店里的视频,Lucas对他根本只当他是一个精美的玩物,施暴,锁喉,掐打,用枕头捂着他口鼻直到濒临窒息,强迫着将药物送进他嘴里,而陈彦琛完全无力反抗,甚至在药物支配下相迎和配合,只剩下最原始的喘息和哭声的掺杂,谁都分不清那一声声求饶到底是因为吃痛还是欲拒还迎。
纯属上到法庭都无法鉴定的程度。
也属于放到某十八禁网站上能一秒火爆的程度。
高清无打码,还他妈是原声道。
邮件配字,“陈少爷,二十万美金,值吗?”
陈彦琛第一次给转了钱后不多久,又收到了一封邮件。
“陈少爷,我忽然觉得这片子挺好的,值多二十万。”
再半年后,陈彦琛去了新加坡散心。
旅程的最后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梁仲曦正在香港参加一个设计发布会,那天他已经在机场等着回纽约的航班了,可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瞬间冲动,他立刻重新买了一张即日去香港的机票。
结果那趟航班出了意外,飞机在空中爆炸了。
而陈彦琛瞬间醒来,是一年前那个圣诞夜。
纽约下着大雪,自己坐在警察局里。
而梁仲曦刚好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那场大雪也不知道是在要抹走他的过去还是在提醒他去不到的而未来。
在他被重度抑郁症和创伤应激反应折磨的三天三夜里,他选择了在浴缸里将利刃刺入胸膛,也在被自己的鲜血浸润,生命的最后一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报警。
陈彦琛后来也有抱着试探的心理去探查过这个叫Lucas的人,但他调查回来的结果,是半年前Lucas因为走/私/毒/品被抓,一直都在监狱里。
也就是说,如今的自己,没有去过蒙城,没有认识过这个叫Lucas的人,而那一卷VCR,也没有出现过。
好像真的就是上天对他的怜悯,将他过往最肮脏的遭遇都当粉笔字一样全部磨擦,用一次飞行事故,给了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是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或许再无存在,陈彦琛根本无法去完全抹掉记忆的痕迹。
多少个夜里他都因为那卷VCR而噩梦惊醒,这件再没有存在过的事情一直都在真实地折磨着他的思绪,本来就有的心理病,只剩下雪上加霜。
所谓的平行宇宙还是理论,可是上天的确给了他的再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所以他选择了珍重。
所以他选择了去一点一点去将破碎的自己捡起来。
周荞曾经说过,“你能来寻求帮助,我们乐意至极,也会尽我们所能去帮助你,可是彦琛,很不幸,最后能够走出来的,只有你自己。”
六年前布鲁克林的浴缸里,鲜血染红的温水,刺痛了自己心底里的最后一点对生存的倔强。
是周荞的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是德夫林医生的一句,“许多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容许它成为我们过去的一部分,而不是来折磨今天的自己”。
如今在烟雾弥漫的浴室里,陈彦琛陷入水中多时,直到将尽窒息才冒出水面。
他赤身从浴缸起来,走到镜子前,再看着镜中的自己,他颤抖着擦开镜面上的水雾,只剩自责:“对不起...”
擦干头发后,陈彦琛回到卧室,卧室温度偏低,他在床上的一侧躺下,没有用梁仲曦的枕头,只是蜷缩着身子,捻来一角毛毯盖在自己身上,法兰绒的毛毯松软贴身却单薄,得不到太多温暖。
卧室里很静也很黑,手机再也没有震动或者响起,陈彦琛抱着手机,一直睡不着,手脚都是冰凉的。
过了大概半小时后,他隐约听到楼下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他顿地睁开双眼,攥紧被子。
直到脚步声逐渐上了楼梯,这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才缓缓放下手机,重新闭上双眼。
卧室的门被从外轻轻打开,好像先去了套间的浴室,传来水声,流水声很快停止。
陈彦琛始终还是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大床的一侧,毛毯只扯去一角,剩余的还平铺在床上。
梁仲曦没有开灯,凭着感觉大概看出床上一侧的人影。
他先到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个蜷缩如虾米一般的一团什么,心里被针刺着一般。
梁仲曦滚了滚喉结,面对着那人影侧身躺下,轻声道:“彦琛,过来。”
没有丝毫反应,梁仲曦就这么看着那背影,摊平手臂放在床上,安静等待着。
过了一阵,那团人影似乎动了动,随后缓缓翻了个身,再涌入了梁仲曦怀中。
乖这个词再恰当不过,缠进自己臂弯的动作,柔软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梁仲曦收起手臂将他紧紧环在怀里,用毛毯将他拢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很酸很酸。
平时还能撑得起稍微宽松的衣服,也有一定身高,看着也不觉得有多轻瘦。这时身上只穿着一件薄T恤,自己的手掌放在他后腰似乎就能够一手挽住所有,他的腰也很软,梁仲曦不敢抱得太紧,怕怀里的人不能呼吸,也不愿松手,怕松开就再也找不回来。
他自己深呼吸后才在陈彦琛额头亲了一下,轻声问:“吃药了吗?”
陈彦琛把脸埋在他胸口,点点头:“吃了。”
梁仲曦滚一下喉结:“脸是不是还疼?”
陈彦琛咬咬牙,靠着他温热宽厚的胸膛,吸了吸鼻子:“有点,你头还疼吗?”
梁仲曦将他抱得更紧,梗着喉,说:“彦琛...你能不能就当我今晚喝多了,头脑不清醒...能不能就一晚上,让我抱着你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