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嫽决定暂缓前往生息观的计划,她不想回到城中,便在路边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李堪不知是否早就得知这一切,还是因为周翰并未给他下达任何命令,总之他对于周嫽停在半路一事没有任何阻挠,反而顺从地按照周嫽的命令为铁离寻了一处幽静之地将她葬下。
周嫽在客栈住了四日,日日都来到铁离坟墓前絮絮叨叨地与她讲话,大多时候都是讲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真是神奇,铁离生前她并不喜欢这个女子,反而极力想要远离她,死后她却总想着与她说些话。
她怕铁离刚刚走在黄泉路上什么人也不认识太孤单,然而转念一想或许铁离的家人都在那里等着她,也用不着自己陪伴。
第五日,在本该前往路明寺的这一天,周嫽一行人动身前往生息观。
伍仙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皇家秘辛,坐在马车里常常忍不住往外面查看,被玉生瞪了一眼后终于安分下来。过了一会,她担忧问道:“公主,咱们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周嫽安抚地朝女孩笑笑:“没事的,放心吧。就算真的遇上特殊情况,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伍仙脸一红,连忙摆摆手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有危险奴婢一定会挡在公主身边,绝对不会叫您受到任何伤害!”
不料周嫽却摇摇头,很认真地告诫女孩:“有危险了就跑,无论是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可是......”
知道女孩想说些什么,周嫽拿出自己常常对奢雪与横雨二人说的话,“对我来讲,你就与我妹妹一般。我知你有护主心,可你若真的因我受了伤,我会非常难过。”
她说话时很真诚,让人无端想到前几日铁离死去时她宛如抽了魂似的样子。伍仙瞧着公主亲和的笑容,忽然有些理解当时铁离的心境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话剖白心迹,只是暗暗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守护好公主,就像公主守护着她们一样。
生息观的创立人是百年前的一位公主,由于不满驸马的碌碌无为,竟然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当时那位公主因为此事被朝臣与百姓们骂了许久,皇帝想要惩罚公主,但又不可能真的按照律法杀人偿命,于是皇后便提出让公主到寺庙带发修行,悔悟自身。
却不想公主来到寺庙的第一日,她府中从上到下的婢女全部来到寺庙想要陪伴公主,一起当尼姑。公主感动之余又十分无奈,顶着里里外外批评的压力,向皇后请旨到城外建立道观,带领一众追随于她的女子为国祈福。
于是生息观就这么建起来了。
那位公主胸怀大义,常常收留投奔于她的可怜女子,长久下来,生息观也不仅仅只是她思过的牢笼了,反而成为许多大耀女子心中一片净土。
公主担心自己去世后生息观会无人庇佑,于是勒令观中女子都要修习武艺,保护自己。
公主的事迹在现在已经化为烟尘随风而去了,连周嫽这个皇室之人都不知道自己祖先的故事,反而苏扶楹这个外人要清楚的多,这个故事就是苏扶楹告诉自己的。
她把故事讲给伍仙听。
“好厉害!”女孩发自内心赞叹:“像公主一样厉害的公主!”
周嫽谦虚地笑了一下,“我自是比不上她的,但我也会努力,以她为榜样帮助更多女子。”
伍仙也说:“那我就以公主为榜样!”
生息观建在生息山半山腰,马车很快到达山脚处停下,接下来就需要步行了。
周嫽由玉生与伍仙搀扶着刚刚下车,外面就响起了齐刷刷的参拜声,声音高昂清亮,震人心魄:“参见福瑄大长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她一惊,连忙推了推伍仙。伍仙赶紧过去将为首那位身高体长的中年女子扶起来。
“快快平身。”周嫽捏紧玉生的手,“道长们行如此大礼,本宫真是受之有愧。”这是在说她迟了那么多天到来这里。
站在首位的女子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开口犹如冷玉破冰,“公主愿意来生息观祈福,是观内一百二十七人之幸,贫道自当重之又重。”她侧身将身后的步轿展露给玉生等人,“山路崎岖,冬日路滑,还请公主移步轿辇,由吾等侍奉公主平安抵达观内。”
周嫽推拒:“本宫诚心祈福,哪有到了观门口了还要享福偷懒的道理。不过小小一段山路,本宫与诸位道长们走上去便是。”
女子语气柔和些许,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心诚则灵,公主有这份心意足矣,不必拘泥形式。况且您是祖师娘之后,想来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愿您如此受苦。”
周嫽微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人口中所说的祖师娘乃是那位建观的公主。她看不见,走路慢,走山路肯定更慢,天寒地冻得也不好让一群人跟着自己受冻,于是周嫽不再客气,不过还是说:“让侍卫们抬轿子便可。”
女人却道:“祖师娘曾严令禁止男子上生息山,因此公主所带的侍卫们与您身边的公公是无法上山的。”她语气微顿,继续说道:“生息观的道士们力气都很大,定不会叫公主觉得颠簸,还请公主放心。”
此话一出,玉生与李堪齐齐看向周嫽:“公主......”
周嫽一愣,与玉生贴近了些,犹豫片刻松开他的手,伍仙赶忙上前扶着,“你会车里候着吧。”
玉生不愿意,但没办法说任何话,只得叮嘱伍仙一句“照顾好公主”退后。
李堪在此时上前来,“公主只带一名侍女上山恐怕不妥,陛下吩咐过......”
周嫽打断他:“男的不让上去听不懂么?”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担心周翰拿此事做文章为难生息观,深呼吸一口气,只得再次解释:“生息观与皇室关系匪浅,在城中又素有美名,将军不必忧心。倘若真的有危险了,本宫定会叫伍仙下山求助。”
李堪还想要说些什么,玉生走过去强硬地把他拉走。
周嫽对生息观众人投以歉意的笑,俯身上了小轿。
站在一旁的伍仙看见乌泱泱的黑衣女人将公主围拢,立刻也上前紧紧跟在轿子旁边,与公主两个人单独上山,她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轻声提醒:“公主,奴婢陪着您。”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周嫽的手从扶手下面伸出来,她马上也伸出手与她重重握了一下。
一路上只有踏实有力的脚步声紧促地响起,伍仙小心翼翼撇了眼周围的许多人,她们皆是一袭黑色长袍,神容肃静,一言不发。都好吓人啊,她搓了搓胳膊,快走几步离公主近了些。
这山看着高,可没一会就到了半山腰。
轿子停下来,公主轻喊伍仙的名字,她立马上前小心搀扶着女子,下一秒抬眼看去,霎时间冷意遍布全身,瞪大了眼睛。
从生息观巍峨宏伟的大门放眼望去,半山腰处竟然遍地都是墓碑,一眼望不到尽头,叫人汗毛倒竖。
“怎么了?”周嫽不适应地拍了拍伍仙的手。
领头的女人观此情形,知道那个叫伍仙的小女孩被吓傻了,体贴出声为看不见的公主解释:“我们把在观中去世的人都埋在了半山腰,坟墓围绕着生息观分布。留在生息观的大多是与家人决裂的女子,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祖师娘便提议将女人们埋在生息观周围,不仅让她们有个依靠,正好也能吓吓心怀歹意上来山上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周嫽摸了摸伍仙的脊背,安抚她:“没事的,不要害怕。”她罕见地开了个玩笑:“我有先皇后金凤之气护身,寻常鬼魂不敢靠近。”
被公主这么一安慰,伍仙反倒羞愧极了,亏她刚还发誓要守护好公主,结果一遇上事便呆呆傻傻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反倒要主子前来安慰。她羞赧:“我不会怕了,公主。”
周嫽微微一笑,既是对伍仙说又是对领头的女人说:“我想祖师娘这样安排也有保护道观女子的用意。倘若世间真的有各路鬼神,那么生息观一定是全天下女子最安全的地方。”
女人终于露出笑容,看向周嫽的目光带着笑意,“公主说的没错,男人眼中的邪祟妖物,对生息观来说却是庇护我们的神灵。”
听女人这么一说,伍仙顿时不害怕了,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这生息观虽然位置偏僻,修建的却十分华丽,连带着大开的朱门前面,都铺着平整的石板路。她跟随公主一路向里走,原以为道观便如寺庙一般清雅朴素,却惊奇地发现这生息观不仅从外面瞧豪华非常,内里更是富丽堂皇。
只见雕梁画栋层层推移,假山花石应接不暇,越往里走,各种亭台小阁,石桌秋千,茶楼棋室更是随处可见。
女人在一旁解释:“虽说是道观......但想来公主是能明白的,咱们是为女子们提供安身之所,从前就已经活得十分辛苦了,总不能来了生息观也要谨言慎行,日日疲劳无趣地活着。”
周嫽差不多能够从伍仙不小心露出的惊叹声与身旁女人的话语中推断出来道观大致的情形,她也十分赞同这样的做法,但还是忍不住提问:“这些都是祖师娘修建的么?”
话外之音就是询问偌大一个生息观正常运作所需钱财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