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奢雪所说的汉坎那人只是九年前的残党,周嫽依旧无法完全放心下来,她决定亲自去皇宫里向周翰了解一下这件事。
出发之前,她先去了幼女院看望诸位女孩子们。
从前苏扶楹还在世时,她基本上一年到头都留在椒房宫陪伴那个孤独的女人,偌大一间公主府不过是摆设,自然也不常去幼女院中,是以幼女院的孩子们也都习惯了与她聚少离多的情况,比起她,她们要更加依赖张姑姑。
到那里时女孩子们正在上学,周嫽便去找了张姑姑想要提前说明生息观那边的情况,进了屋发现杨、苗二人也在,几人正坐在炕上逗映洁玩。
苗慧荣现如今状态好多了,其实她也才十六七岁,就要担负起养育另外一个孩子的责任了。
周嫽坐在炕上,拉着苗慧荣坐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手,“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张姑姑提——我说的是你。”
苗慧荣一愣,讷讷应下。
知道女人在自己面前还是拘束的很,她无言片刻,而后柔声讲道:“从前你辛苦了,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局外人,不敢多作评价,所能对你保证的也只有尽力护你安康。你也好好想一想,你不过十六七岁,还有大把的人生等着你去享受,而将来陪伴你走过几十年光景的不是映洁也不是别的男人,而是你自己。”
说着,她从伍仙那里接过原本要送给几个大女孩的点心,挺大一个盘子直接塞到苗慧荣手中,“你尝尝,若是觉得好吃我让小厨房隔三差五就做一回送过来。”
苗慧荣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其中却还是夹杂着几丝惶恐的,“公主愿意收留奴婢,奴婢已是万分感激,惟愿好好侍奉诸位小姐以报公主大恩大德......”
周嫽皱眉:“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见周嫽表情不对,抱着映洁将要上前的杨巧凌脚下一顿,停在了远处。
张姑姑无奈叹了口气,拉住周嫽的手臂解释:“没人教她,是她自己说的。慧荣见幼女院的人都认得字,她自己想要教映洁,便跟着桑乔学了一些。”
原是这样。
周嫽放下心来,心里五味杂陈,复杂极了,“苗姐姐,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请你留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让你当牛做马的——当然也不是叫你一直享清福,自然是要与别的人一样照顾孩子们,却也不必把自己当做奴婢丫鬟。姐姐,你想想,咱们幼女院是录入官册的机构,那你就是为朝廷做事的官吏,大可以日子过得自在些。”
她继续拉着苗慧荣的手细细劝解:“你从前吃的苦多一些,现既已经安顿下来,理应享享福,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和张姑姑说一声,先歇息一段时候再努力过日子也不迟。映洁还有杨姐姐照顾,其实啊——”她迟疑了一瞬,顿住的片刻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来究竟想些什么,“姐姐你只比汉桃大了五六岁不是么,其实也是个孩子,便是放纵些调皮些也没什么,反正有我罩着你。”
她说到这,杨巧凌脸色黯淡下来,往日直溜溜转的精明眼睛里满是愧疚,“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纵着那个男人!”
周嫽转头面向出声处,宽慰:“当然是韩虎的错,杨姐姐也是深受其害,何必过分苛责自己,若真实心里不好受便把对映洁的疼爱也分给苗姐姐一些吧。”
“该的,该的。”杨巧凌经周嫽一番话宽解,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同时对韩虎更加唾弃,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拿把菜刀砍了韩虎然后投奔公主!现在想起来她那个被砍了头的丈夫,悔恨有,耻辱有,却决不会有任何怜惜。“小苗啊,你、你年纪小,千万听公主的话吃好的玩好的,也别天天只盯着映洁瞧。想我当年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啊,天天下地里不好好干活被我爹教训……你瞧瞧你,懂事的姐姐我都心疼得慌。”
周嫽知道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掉的,她能够做的只有尽力为苗慧荣营造一个放松安逸的环境,希望苗慧荣能过的幸福一些,更加在意自己一些。
“那……公主……”苗慧荣紧张搓着袖口,声音发颤:“那个……”
周嫽轻拍了拍她便分开,温柔回应:“我在呢。”
感受到手背温暖轻柔的触感,苗慧荣嗓子眼都在抖,胸口却像是被一股温水盛满了一样舒服,很快那只手便离开了,她无声吸了一大口气,心忽然便安定了下来,“奴——啊不,我、我能跟着大家一起认字么?还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打扰到各位小姐上课,只在最后面看一看……”她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当然可以。”周嫽当即应下,毫不吝啬夸赞:“苗姐姐有好学之心真是棒极了,咱们大家可都要向苗姐姐学习。讲真的,我原先还以为苗姐姐要跟我讨些衣裳首饰,却不想是来讨书的,是我眼界窄了。”
众人听得她的话皆哈哈大笑,也跟着一人一句夸起来苗慧荣了,就连映洁也咯咯笑个不停。
被众人欢声笑语捧着的苗慧荣脸色发红,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好像是踩在干草垛上——不对,比干草垛还要软和。她抬手用手背冰了冰热乎的脸颊,情不自禁笑了。
没多久四个大姑娘便下了课,得知公主来了都欢欢喜喜跑过来。
苗慧荣看映洁也困了,便和杨巧凌带着孩子退下了。
王汉桃一进了屋就飞奔过来扑在周嫽腿上,被跟过来的桑乔警告性看了一眼后,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起身后退几步和余下三名女孩一起行礼。
“快起来吧。”周嫽从笑着伸出手,立马一前一后有两个女孩扑在她怀中,前者是王汉桃,后者是林珍宝。
“公主公主!”王汉桃晃着周嫽的袖子问:“桑乔姐姐说您已找到了教我们功夫的师傅,她们是怎样的人?可严厉的很?”
林珍宝瘪瘪嘴:“肯定可厉害了,一根手指头就能打倒我们……”说着,她便伤心起来:“公主,您可得下令叫她们不许动粗。”
“对啊对啊!”王汉桃附和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周嫽失笑,摸了摸两个女孩的头,“师傅们的确是很厉害的人,嗯……至于打不打人嘛,我就不知道了。”
比林珍宝略微稳重一些的林珍玉都忍不住着急了:“那公主叫她们不许打人不就好了,她们肯定都听公主的。”
周嫽反问:“教你们读书的老师会打你们嘛?”
此话一出,叽叽喳喳的女孩们都安静下来。
“可、可是!不一样的啊!”王汉桃反驳:“夫子是读书人,打人也都是打手心,一点也——唔,虽然有一点疼,过一晚上就好了。可是习武的师傅可不一样,她们要是打起我们来,一定会见血的!”
周嫽惊讶笑出声:“你听谁说的这话?”
明明公主也没有看自己,王汉桃还是脸一红低下头去,嗫喏:“本来就是啊……”
林珍宝向周嫽撒娇:“公主……我们害怕嘛……”
听着俩女孩的声音都要哭出来了,周嫽也不再逗人:“师傅怎么教你们由她们决定,我也不知道呢。”赶在王汉桃继续抱怨前,她连忙补充:“不过放心吧,她们制定了教学计划会与我讲一遍,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你们的,不过各位师傅们大老远跑过来教你们也不容易,你们可要尊重师傅们,要真的有什么问题里就和张姑姑讲,切莫与师傅们争执不休。”
林珍玉可不满意,胳膊肘戳了戳一直沉默不语的朱雪晴,女孩慢吞吞扭头看过来,一脸疑惑。她生气,跺跺脚背过身不理朱雪晴了。
旁观两个女孩小动作的伍仙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忙安慰:“姑娘们放心吧,公主哪舍得你们挨打,只是师傅们具体要怎么做公主还不知道,也没办法与你们保证而已。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忽的一张笑脸沉下去,“公主纵着你们,师傅们可不会,要你们几个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伍仙特意停下来吊人胃口,余光得意瞥过四个仰头眨巴眨巴眼看自己的女孩,而后一下子便撞进了她们身后站着的桑乔眼里,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严肃模样瞬间破功:“哈哈哈哈哈,哎呦你们可别担心了,就算师傅们真的要打人,也肯定只是像夫子教训坏孩子一样打打手,绝对没啥事,你们几个啊——就别天天担心这个了!”
桑乔站在最外面静静看着着与公主和孩子们笑闹的伍仙,目光温柔平和,满是欣赏。
伍仙也在变得越来越好。
周嫽与孩子们说了会话,又将生息观那边的情况和张姑姑讲了一遍,同她商定好年后对于四位师傅们的安排,便离去了。
“伍仙。”回去的路上,周嫽问女孩:“你想不想去幼女院做事?”
“啊?”伍仙怔住,“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对她不满意了吗?她今天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吗?如果真的有了错——
“伍仙。”公主声音有些尖利,带着特有的凉意,在冬日里直冲人心,“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幼女院是更好的去处,而你也有这个能力,我看你算术不错,若你想,再好好精进一下我便安排你去教女孩们算术。”
“……不要。”伍仙头一回如此强硬地与周嫽说话,她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女人,“对我来说,公主身边永远是最好的去处。我算术也是横雨姐姐教的,京城里肯定还有比我算术好得多的人,公主若想要给姑娘们请算术老师并不难……”她坚定重复自己的心意:“我不想离开公主。”
周嫽放在玉生胳膊上的手微微用力,顺着声音抬头冲女孩笑了一下:“嗯,谢谢你了,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