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府的两进住宅整理好,凌霜高兴地回家了。标准的二进院落分为前院、后院,中间是一道垂花门相隔。后院西厢三间房是凌霜的住处,她问:“东厢房是大哥住吗?”,闻府的老人卫婆婆奇怪地看着她,凌霜猛地醒悟男子要避嫌,忙说:“噢,我忘记了,大哥住在前院”。正房两侧是耳房,有抄手游廊和外廊连接各房,雨雪天从走廊去各处不会被淋湿。
西厢房和西耳房的通道往西,是个小花园,花园虽小却很费心思,耳房山墙外的花架上是凌霄花,青枝绿叶中有点点花骨朵,对面是个小巧六角攒尖亭,亭外沿着西墙根种有一片花卉,月季花此时开得正艳,碗口大的花朵有红有粉,隔开一点的是夏季开花的茉莉,中间夹杂种着迎春花,朵朵灿烂的小黄花点缀其间。
小花园的另一角有株鸡爪槭,秀丽的五角形叶子此时是浅浅的嫩绿色,靠近西厢房种有素心腊梅,小花园里有四季可赏的花。花园的南门对着前院书房,平时都是日夜上锁,只有卓枫休沐时的白天开着。
凌霜很喜欢小花园,每天早起到花园,趁着没人时练练舞蹈基本功,或者跳绳、踢毽子,闲时给腊梅修修枝叶,剪去迎春花疯长的枝条。有次被卫婆婆见到,惊道:“小姐做这些园丁的活,怎么使得?太伤手了,皮肤会粗糙的!”,要去叫卫老爹来做,凌霜忙止住她,说修剪活自己偶尔才做,给她看手上戴着的手套,指着头脸上裹的草帽头巾说能防晒,她才不吭声了。
桃花将尽的时候,是凌霜的生辰,女子十五及笄,是她归宗的第一个生辰,卓枫很重视。闻家没什么近亲,卓枫特地到专为女子做首饰的“瑜锦阁”,为凌霜定制了一支银镀金点翠嵌红宝石簪子当及笄礼。
卓枫请闻姑母做正宾为凌霜插笄,司者和赞者通常是及笄女子的好友或姊妹,卓枫拜托姑母道:“霜儿刚归宗,不如请表嫂和歆妹妹受累一下吧!”
及笄礼一般是女眷的事,卓枫却不嫌琐碎地忙碌着,闻姑母感慨道:“这有什么受累的,我叫她们来,你能将霜儿找回来已是不易,还细心张罗这事,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如果你娶了媳妇,就有人帮你分担了,你还不考虑吗?”
卓枫听了,笑着回避这话题,闻姑母只得无奈地摇头。
凌霜的及笄礼,卓枫兄代父职,郑重诵读成人礼的祝词。礼成之时,卓枫看着梳了成人发髻的凌霜,眼眶有些湿润,对姑母道了声谢,回避到书房去平复心情。凌霜也有点激动,终于有家的踏实感了!
凌霜在家的日子很规律,安排了练字和读书的时间,有时清理西耳房里返还的物品,同时开始琢磨新菜谱。
醉仙楼是闻姑母的陪嫁,位于刑部大街右边靠近城隍庙的巷子口,原来是个卖馄饨、小笼包、香酥饼的小铺面。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五,城隍庙有集市,摆摊贩卖货物的人头攒动,摊子越摆越多,就摆到刑部街了,连带着巷口小铺面的生意红火起来,几年下来,闻姑母将巷口背面的一家小门脸买下,一起装修成了醉仙楼。消费群体还是面对来集市的人,除了原有的小吃,又请了位厨师做菜,做的菜式简单,以实惠方便为主。
凌霜提供的十三香可去腥增鲜,再加上姜汁酒,处理野味最好,醉仙楼有了调料,加大了山中猎物的收购。凌霜又给了猪脚姜的做法,这个不费事,炖好一大锅用小火煨在炉上,放在单开的小窗口边,店里店外的人都能买,买一只或半只,或只买大锅里的白煮鸡蛋,均可。走过醉仙楼的铺面,猪脚姜的姜醋香气,往往让经过的人停下脚步,不由地到窗口看看或买一份尝尝。
过了清明,气候日趋暖和,猪脚姜这样的大荤,就有点不适宜。淮扬菜里的煮干丝对刀工要求高,酒楼的厨师如果切丝不够细,菜品的味道会差很多,再请个刀工好的师傅,需提高成本也不划算,其余的清炖狮子头之类,多半是富贵菜也不合适。
凌霜想起了熏肉、熏大肠,先在自家厨房试着做。清洗猪大肠又脏又臭,这样的活计,小翠的吃苦耐劳就显现出来了。凌霜托卫老爹到屠夫家买了猪五花、猪大肠,卫婆婆闻着猪大肠的异味,骂老头子瞎买东西糟蹋钱,凌霜出来认领才不说话,卫婆婆担心地看着。
凌霜给小翠示范怎么处理大肠,刚一上手,卫婆婆仿佛吓住了,大惊失色地阻止她,“不要啊,小姐怎能接触这么腌臜的东西”,凌霜已经将大肠正面背面刮了两遍,卫婆婆想来拉凌霜,又不敢真的动手,只好扎着手着急道:“这东西腌臜,咱府里怎么能吃这个”,一低头,见凌霜刮下来的一堆油脂污物,难受地要作呕。小翠见状,忙说:“卫婆婆让开下,我要看小姐是怎么做的”,凌霜用面粉和醋清洗大肠,卫婆婆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最后说:“我跟少爷说去!”出去了。
猪大肠的清洗过程麻烦,熏制出来却是美味佳肴。在灶上的大锅里铺一层糙米、香叶、松柏枝叶、干茶叶,锅上放一个竹制屉笼,清洗好的大肠和用调料卤过的五花肉,放进去盖好,燃起灶火,让下层的烟雾熏制竹屉里的猪肉和大肠。两刻钟后,翻面再熏,估摸着时间上色,最后熏好的五花肉和肥肠,各有滋味,都散发有脂肪类的芳香气息。
小翠闻着香味咽唾沫,凌霜给她各切了一小块,她吃得直点头,高兴地说:“这个一定卖的好!”,随即又担心卫婆婆的告状,“万一大爷不让做怎么办?以后大肠就让我清洗吧,那个是太腌臜了!”
“以后也用不着我们洗,这是给酒楼做的试菜,我只将方子给他们就是了。至于大哥那里么……”凌霜狡黠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再做一道熏菜,用肥肠炒的菜就不起眼了!”
让小翠剁了肉馅,用豆腐皮裹上,放竹屉里,做了个豆腐皮熏肉卷。凌霜重点炒肥肠,用辣椒干煸肥肠,自己尝了尝,口感糯弹咸辣,瞬间满足了味蕾,胃口大开。
听了卫婆婆嘀咕的卓枫,原本板着脸,却不过妹妹殷勤地劝菜,勉强夹了一筷子肥肠,嚼了几口,神色和缓下来。
饭后喝茶时,卓枫嘱咐凌霜,“下人不够可以再添,有些粗活,用不着自己做,还是练好字要紧,不要担心家里用度。”
凌霜乖巧地笑道:“我一直在练字,新写的字,等大哥休沐时指点下,家里的人手够了,今天做熏肠是第一次,我要教小翠清洗处理,以后不会了。”端了茶站在一旁的小翠,随着凌霜的话连连点头,说道:“不用添人,以后的粗活我做就行”。
凌霜对卓枫解释说:“我知道家里的情况,只是姑母的酒楼给我算了二成,总不能白拿股份,我想好了,冬季卖猪脚姜,这次的熏肉熏肠夏秋季卖,这两样菜品卖的好,做起来费力不大,就此固定下来,我以后就只管提供调料。”
她接着含笑说道:“姑母送我的香料铺子,我一般只看看账簿,不会常去的,配调料时就去咱家东城的院子里等着,让小翠到铺子里拿香料回来。”
卓枫温和地说:“倒也不必如此,卫婆婆是以前娘亲身边的人,脑子里规矩多,仍是府里繁盛时,闺阁女子的旧模样啊!”他带着几分惆怅,悠悠说道:“姑母说的有道理,早些面对生活,或许会坚强些,你偶尔去铺子里并不出格。”
凌霜懂了,年老之人难以改变,当着卫婆婆的行为举止,最好符合规范,如果有什么“刺激”的事,支开她,自己再做就是了。
凌霜将熏制的火候、翻面时间、上色时间记下来,特别强调,熏制前先做卤肉时,要慢火焖煮,以便香料入味,熏制时的柴火,以松柏枝为主,这样熏出的肉在夏季不惧蚊蝇、有利贮存。将做法单子连同五花和熏肠,都让卫老爹交给醉仙楼的师傅。
就着熏菜没用完的松柏柴火,凌霜又做了次熏肉,小翠承诺清洗大肠时背着卫婆婆别让她说嘴,“顺便做点熏肠吧,小柱哥哥也喜欢,上次就着菜吃了好几碗饭呢!”凌霜不禁笑道:“真是两个小吃货!”。
提着熏肉和熏肠,凌霜去了东城的宅院,想让姜攸尝尝自己的手艺。
姜攸正与人喝酒,桌上的菜只剩下油炸蚕豆,与他喝酒的是位文士打扮的先生,年约三十多,在这里可自称“老夫”,听姜攸称呼他周先生。整个院子里就他俩,喝酒也没小厮伺候,姜攸悄悄说:“我将人都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