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引起了什么，她只觉得他的反应如预想中的一样。

男生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停下，盯着她的瞳孔微缩，紧接着他皱着眉移开视线，喉结无意滚动：“你，你怎么哭了？”

女生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害怕地哭了出来，她擦了下眼泪，肉眼可见地慌张害羞起来：“抱歉，我……对不起，让阿侑看到我这种样子。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哭一定很心烦吧……”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宫侑又感觉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开始唾弃自己这个被牵着鼻子走的心态。

明明只是小时候的玩伴再次见到她时，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忘记自己给她打电话，却听到她已经离开消息的那个下午。

之前他还跟阿治说起，为什么小森不告而别，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现在突然回来，却装成一副他们很要好的样子。

当时是在吃早饭，餐桌上兄弟两个面对面，阿治喝了一口牛奶，不解道：‘那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吧？你怎么还记着？’

‘难道你没记着吗？’

他的兄弟笑了一下：‘我跟她又不熟，一直是阿侑你用我的名字去跟他一起玩的吧？’

后来这个对话不了了之，宫侑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直到现在这个问题再次涌上心头——他直觉告诉自己这很重要。

可……

她的头发遮掩着半截有些红的耳垂，让宫侑很想去摸摸它们。

“我不讨厌你……”他有些没底气，但脚尖已经朝她转过去。

“可是阿侑每次都不肯跟我好好说话。”她闷闷地说。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真的吗？”他的嗓子开始沙哑，喉咙发酸，发紧。

女生点点头。

宫侑高中时期已经猛窜到180cm以上的身高，比起当时实在超出太多。以至于那个时候平视的两个人，现在已经需要他来俯视她。

后来不断的运动锻炼加上男生对增长肌肉得天独厚的天赋，他的身形几乎能够完全将女生包裹在自己的影子之中。

他俯视着她，阳光灿烂的白日，他背光的脸庞无端生出几分晦暗，只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看起来她的胳膊很细，骨头很薄，只有浓密的黑发仿佛是水中的海藻，有着无限的生命力。

“你为什么后来没有给我们打过电话？”

“什么？”

女生有些不解地再次抬头仰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我见犹怜。

他想擦掉她的眼泪，也想让她继续哭。她的呼吸、呻吟只是存在他的想象中就让宫侑脑子发乱。

可这种想法太奇怪了。

一般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看或者是听别人哭呢？

这种矛盾存在他的体内，无端让他觉得四肢僵硬——作为运动社团的王牌，他很注重自己四肢跟关节的灵活度。

“那年寒假……朋友的话，就算离开也该打个电话吧。但你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们。你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阿治’给过你。”

“这就是我有点生气的原因。”

宫侑微微俯身，他的眼神冷漠而肃然，像狩猎者一样，浅色的眼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逼至墙角。

她嗫嚅着，却始终沉默。

“很奇怪，不是么？”

“我们其实也不是特别熟，所以为什么你表现得却跟我们那么要好？”

宫侑直起身，以更高的角度审视她。

但她只是忽然变得委屈，咬着嘴唇，本来都要干涸的双眼再次扑簌扑簌地掉起眼泪。

宫侑的手指末端无意识抽动两下，他似乎是终于放弃什么，再次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不耐又委屈：“我又没欺负你，是你问我的不是么！别哭了！”

“我……对不起……”

下一秒，一道阴影砸下，少女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裸露的颈部皮肤似乎被她手臂内侧的肌肤擦的生疼，带着痛痒跟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团火焰蒸烤。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变得浓烈，像是凌冽松木的香味，混着冷凝的雪水扑面而来。

他挨着她的半边身子开始麻痹，那些香味让他血管里的血液不再毫无规则地横冲直撞，而是有了统一的目标——

宫侑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对不起阿侑，其实我也很想你……但是我……对不起阿侑，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着抱住他。

他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

人类的记忆到底能储存多长时间？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有人二十多岁已经记不清七八岁的事，而有人八九十岁却能够记得四五岁吃过妈妈做的菜的味道。

宫侑从她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恍恍惚惚回到了七八年前自己发着高烧倒在雪地里的那天，走马灯一样的回忆冲刷着他的大脑。宫侑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将那个寒假发生的事情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在体育器材室发生那件事之后，宫侑对小森的态度缓和不少。平日里见了面。一副不良样子的金毛狐狸也会乖乖跟他打招呼，只是每一次他都觉得窘迫，藏在发丝下的颈部便会涌上许多血色。

她不知道他的窘迫，好像只要他们和好如初她就已经非常知足。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爱逛上了药妆店，也不知道他最近开始研究他的兄弟的鼻子为什么那么好用。

她像是一颗种在他身体里的种子，种子为了自己发芽长大，以至于驱使着他去做各种各样平时都不会做的事情。

有时候他开始产生想要去见小森的想法，但不同班级的两个人在一起碰面的概率实在不大，除了体育课，就只有平时的课间时间才能遇见。

直到后来有一次社团活动结束，他看见她来体育馆来找他。

“阿治说你最近想买一瓶自己喜欢的香水呢，他拜托我来跟你一起去药妆店，没想到阿侑也到了想要随时随地散发自己魅力的年纪呢！”

“跟你没关系吧？你的语气好像老婆婆，我们不是同龄人吗？”

她哼了一声：“当然跟我有关系，怎么跟我没关系，我们不是朋友吗？”

宫侑也哼了一下重复她说的话：“哦，朋友。”

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太奇怪，一点也不正常。宫侑想要调整一下自己对她的态度，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平时自己怎么正常跟班里的女生讲话。

“对了，不用等阿治，他说今天要值日，所以我们两个先去药妆店挑完香水再跟他汇合。”小森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宫侑悄悄吐了口气，装作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只要不跟她讲话，自己就不会继续奇怪下去，但很显然，他想多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学校里，来自他人的目光第一次让宫侑如坐针毡——他们两个绝对像小情侣一样走在一起！

对于那些目光，宫侑不免觉得有些难堪。不是因为被注视，而是因为阿治。

有很多秘密他们都瞒不过对方。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阿治帮他创造机会——难道他看出来了吗？

看出他最近的行为反常……

而且啊，他看出来之后跟小森说没说过？

应该也没有吧？要不然小森肯定不会还来陪自己去挑香水。

男生喷香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尤其是在高中这个爱美的年纪。不过走进药妆店，大部分的男生都在陪自己女朋友。

店员小姐在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之后，也很有眼力劲儿的留下了让他们独处的时间。

这种被默认成一对的氛围让宫侑浑身不自在，他一会儿抠抠头发，一会儿摸摸鼻子，只有一张冷脸看起来又酷又帅。

他想从小森的脸上看出她是不是也这样想，但遗憾的是对方对选香水这件事情有独钟。

她比他快两三步走到香水试用区，还不忘叫他赶紧跟上。

她的后背露给宫侑，如果他想，他就能将她擒住。他可以堵上她的嘴，绑上她的手脚，他会从后面抱住她——宫侑有些晦涩的视线落点落在她的后颈上。

他忽然觉得她衣领跟头发之间那块白色的脖颈异常扎眼，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

那里一定——

“你肯定喜欢的是成熟一点的味道吧？”她拿着一瓶忽然回头，宫侑愣了几秒，挪开视线。

“看看这个怎么样？”她叫他。

宫侑不得不正视她。

少女的手指细如削葱，松垮地拢着深色的玻璃瓶。宫侑保持着冷淡的表情，没有直接从她的手中去拿，而是将手掌放在小森的手下放，让她将香水搁在他的手心里。

“嘛，就还好吧。”闻过之后，宫侑皱起鼻子，重新递给她：“稍微有点恶心……”

实际上，宫侑对此一窍不懂，他也并不热爱香水。

这家药妆店的香水区位于挨着墙的一个货架下面。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杯，玻璃的，陶瓷的，不锈钢的……五颜六色的反光面反射着吊顶的光，以至于又觉得他们有些晃眼。

“太厚重了吗？”小森思索了片刻，拿回来接着去找其他香型的香水。

宫侑见她再次背过身去。

她不应该这么毫无防备。

他望着小森的黑马尾。炫彩的阳光让她的黑发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彩。黑发之下是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柔美的曲线延伸到稻荷崎校服的领子里。

他下训偶尔会逛药妆店的香水区是因为……

宫侑放缓脚步朝小森的后方走去。

他微微附身，鼻尖靠近她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