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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回 密林丛,白骨森森满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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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这天儿瞧着要下雨,您可别成了只落水耗子。”

柳眉双手托着腮靠在窗沿,身姿妩媚,眉目含笑,瞧着那天边的云和月都仿佛在瞧梦中情人。远远见月光被层层乌云给挡住了,她便冲楼顶的白玉堂喊声。声落了,柳眉又不禁大着胆子想,白五爷便真成了只落水耗子,也该是倾城绝色的美人落水图。

自然,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一百五十两也堵不住你的嘴。”白玉堂拎着酒坛,懒洋洋应了一句。

柳眉却欢喜地扬起了眉梢。

今日白五爷果真心情甚好,竟然饮了些酒就和她搭起话来,她这般调笑他也不恼,当真是稀奇。

白玉堂生得一副风流多情的好样貌,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含情含嗔,最招姑娘家的魂。可柳眉却知道白玉堂待人鲜有好颜色,也甚少招惹女子。倒也不是说他冷面若冰霜,到底还是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郎,平素多挂着懒散笑容,不提那眉宇间的锋锐,怎么瞧都是风度翩翩的金玉公子。

只是白五爷天生锋利如刀,纵有一身教养也压不住骨子里的傲烈乖戾。就连笑时,眼角都带着狠戾与煞气,叫人不敢招惹。又时常含笑拔刀取人性命,叫人拿捏不准他是个何等心绪。柳眉琢磨着,五爷若真是好声好气地同人说话,多半是另有计较、装模做样着呢!

而这几日他在安平镇留宿,惯是心情不佳。

“五爷瞧着风雨从哪头来?”柳眉没话找话,白玉堂却没再搭理她。

她心下一叹,也不见眉目有几分失落。小娘子心思自知,倾慕这俊俏郎君有何不敢言,她又不当真是什么闺秀。但白五爷好比天上云、人间风,倾慕倾慕就罢了,还是银子要紧些。

今日若非是她管着陷空岛大当家夫人那车药材,哪儿来的机会与白五爷搭上话呢。他这富家公子,又是陷空岛的五当家,虽是个潇洒浪荡的侠客,平日吃穿用度却样样精贵,只是惦记着那车药材要紧,方才屈居于此等着消息。

想到这里柳眉又笑弯了眼,但旋即又蹙眉暗忖,五爷这般反常,难不成真是因为哪家姑娘的手信?五爷这是有心上人了?

“五爷这一百五十两哪儿捡来的?可别是些不能用的银子。”她小声道。

白玉堂瞧着乌云层层叠叠而来,自北向南,似要倾盆而来,还是拎着酒坛轻身跳进了屋子里。他斜了柳眉一眼,仿佛有些不耐烦她这般啰嗦:“又不是赈灾的银子,你管它哪里捡来的。”白玉堂见柳眉让开,往窗沿上一坐,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柳眉正心虚,怕叫白玉堂察觉她胡乱打探,从善如流地向外走。

白玉堂却抱着酒坛,心不在焉地丢下一句:“若是不敢用,明日拿去让白福换。”

“哎。”柳眉娇俏地应声,带上房门又自个儿笑了笑。

白五爷啊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说来最是心高气傲,甚少在什么人什么事上花过心思。卢夫人这批草药想是当真要紧得很,竟叫五爷也有耐心陪她周旋。只是不知为何没走陷空岛的路子,而是掩人耳目,暗线运送。据她所知这批草药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稀奇紧俏。

“柳姑娘。”一个粗布衣衫打扮的姑娘喊住了柳眉。

“阿文?”柳眉瞧见阿文手中端上来的衣物,“洗好的?一会再给我送来吧,现在不方便。”她歪着头对埋着头细声细气说话的阿文看了一会,不由笑吟吟道,“你这般说话小心挨人欺负,往后可要大声些。”

言罢,柳眉禁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阿文的耳朵,新来的小娘子老低着头,长相都记不住,但这双耳朵长得当真好看:“戴个耳坠会更好看,要不要我送你一对?”

“阿文、阿文不用。”阿文紧张地说,依旧埋着头,不知是不是天生腼腆,连耳朵都涨红了。

屋内白玉堂搁下酒坛,目光掠过桌上跳动的烛火。

他好似在听门外闲谈,忽而翻身跃下楼,一个晃身掠入楼与楼的黑影里。只没过一会儿,他又回到窗沿边上。这一上一下的工夫,大雨便倾盆而至。

雨水顺着黑瓦屋檐下坠,落在院子里啪嗒啪嗒地响,夜里还夹着电闪雷鸣。屋外柳眉已经和那个叫阿文的洗衣姑娘下楼去了,而街巷上的喧闹声被大雨掩盖,慢慢地小了下去,灯火也逐渐熄灭,只有更夫在雨天里敲锣慢行。

白玉堂许是困了,却没有上床歇息,只是双手抱胸,坐在窗沿上闭上了眼。

陷空岛最初做的是水产营生,出海打渔不在少数,那病夫闲着没事就跟他唠叨天气多变,说是闻闻水味就知道几时有雨。白玉堂抬起眼皮,瞧了瞧屋外的风雨交加。照病夫的话,今夜雨势看着大,明日一早绝对雨过天晴,连片云都找不着。应当是不耽搁运送那批草药。

白玉堂就这么坐在窗边,仿佛是睡了过去。

桌上烛光迎风燃了一夜。

翌日清晨,雨水淅淅沥沥而歇,霞光方现。

破庙之中,展昭神清气爽地起身,松了松筋骨走出庙外。天色果如那位云公子所言已然停雨,庙外泥泞未干,而那书童子青早在收拾细软。荒郊野外也没有可用之水,只能先到天昌镇再作打算。展昭心里这般想着,伸手将马上的水壶取来倒了些许水到帕子上,随意擦了一把脸,这才去叫那陈姓少年。

今日包公一行人想必也会抵达天昌镇。虽说官府难管江湖事,但陈文聂一事另有蹊跷,还是将他交给包拯更为稳妥。

展昭心下有了决断,便寻至庙中。

陈文聂仍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模样和昨晚无二。也不知他到底睡过了没有。展昭未有呼声,先检查了一番熄灭的火堆,刚起身便被云孤帆叫住了。

“少侠可是要沿路南行?”云孤帆依旧披着他的大氅,手里还抱着汤壶。天色大亮方才瞧出云孤帆虽然长得白白净净,风雅十足,却是瘦削单薄,一股子病态,令人可惜。

难怪这夏日风热,却要穿得这么厚实,展昭心道。

他含笑望着展昭,不显亲近也不显冷淡,“若是要南行,又不赶时间,”云孤帆顿了顿,侧眉去瞧陈文聂,似有几分热心肠道,“云某正要前往前方不远的天昌镇采买,不若同行?”

“若不麻烦,展某谢过。”展昭干脆道。

他骑马带一人倒没什么顾忌,不过既然有人愿意用马车捎带陈文聂一程,总比快马颠簸好些。

“举手之劳,南侠客气。”云孤帆笑语。

“不过虚名,云公子唤我展昭便是。”展昭和和气气道。

大约未及弱冠,展昭身上还带着些少年意气,远瞧着心觉此人温和稳重、谦逊平和,该是个妥帖靠谱之人;近了,更觉展昭斯斯文文、嘴角总带三分笑的模样令人如沐春风。

好个任侠纵意的少年郎!

南侠展昭……云孤帆心下默念,江湖新秀名不虚传。

带了一身侠客的随意洒脱,偏偏又秉性温和纯良、说话文气,称得一句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更要紧的是,纵策马江湖多载,眉宇间天然有一股子未脱的少年朝气,很是讨喜。他端详这个身形挺拔、气态内敛的年轻人,轻轻含笑颔首:“展南侠请了。”

“云公子请。”展昭温温笑道。

待云孤帆步向马车,展昭回过头去,瞧见陈文聂正呆怔怔地望着他。

他冲着陈文聂招了招手,随即他又觉得这般动作不太妥当,上前蹲到陈文聂面前,“陈小兄弟,昨日我也没来得及介绍,我姓展,单字昭。”他说着借着燃尽的火堆灰烬在地上写了个两个字,“你若是信得过我,今日就先跟我来如何?”

陈文聂起初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却盯着地上的字良久,“展、昭?”他低声念道。

展昭也没在意,准备将他扶起身:“等会我送你去天昌镇,今日开封府包——”

“展昭!你、你是展昭展大侠?!”陈文聂突然一把抓住展昭的衣袖,眼底仿佛放出了光,似是早闻南侠展昭的声名,“我、我我知道你!”他一改昨夜的哑巴性子,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展昭,语无伦次道,“救救我!展大侠——展大侠,求求你救救我!”

庙外的子青面露诧色,回头望来。

连展昭也一时糊涂道:“你有什么……?”

“他们要杀死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追着我不放,展大侠我……”陈文聂急切道,几乎就要给展昭跪下了,“求你救救我!”那神色惶恐至极,眼底尽是血丝,分明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根本没能睡着。

展昭低手将人扶住,迟疑道:“你不必担忧,展某暂且会护你周全。只是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算是展某……”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无端遭人追杀,能睡着才是怪事。展昭目光落在陈文聂的脸上,语气温和平缓,格外能安抚人心:“你果真不知他们为何追杀于你?”

陈文聂拼了命地摇头。

展昭眼帘微垂,若有所思,“你且放心。”陈文聂被他扶着肩膀站直了身,也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这几日你先跟着展某,若是他们再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定尽力保你性命无忧。待弄清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再送你回去。”

他说着起身:“我们先去一趟天昌镇。”

“……天昌镇?”陈文聂小声问。

“还有些事要办。”展昭将地上的字用鞋底抹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吧。”破庙屋檐有损,昨夜漏雨之处这会儿却照了一缕日光,落在他的发顶和身后破损沾灰的佛像上。陈文聂仰起头,看见展昭微微一笑,清光好似染了那佛像慈悲色,也投落在少年侠客的双目中:“不会丢下你一人的,此事展某定会竭力相助。”

“……”陈文聂怔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满面窘迫,好在展昭已然提步向外,不由心下一松,快步跟上。展昭冲着破庙外等待已久的子青拱了拱手:“久等,有劳了。”

“少爷的吩咐罢了。”子青冷着脸说,不太高兴的模样。

展昭轻身上马,瞧着陈文聂哆嗦着爬上了马车,才一拉缰绳向外走。他心里装着事儿,因而没有纵马飞驰,只是慢慢地跟在马车边上。倒不是忧心眼下之事耽搁了包公那头,而是昨夜那几个黑衣人……正想着,行了几步路,展昭的马就突然撒了脾气死活不肯走了。展昭低头看了一眼。

“展大侠?”云孤帆的马车一并停了下来,陈文聂从马车里探出头眼巴巴望来。

“无事。”展昭骑着马赶了上去,单手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腰间的小布袋子里。驾车的子青瞥了一眼展昭那坐骑,枣骝色的神驹,脾气比主子还大。子青心说这马和展昭一样古怪。这么大块头,绝对是匹烈马,也不知展昭这脾气温和之人怎么驯服它的……他心不在焉地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入了林子。

过了这片密林再走上几里地就是天昌镇了。

子青余光远眺密林,见道上无物,便盘算起到天昌镇需要采买的东西,一则水粮、二则……突然背后传来骏马的高声长嘶。紧接着他所赶的马车剧烈抖动,像是车轮子扭上了什么大石头导致整个车身相继歪斜摇摆。

“停车——!”

来不及辨别车内的惊呼,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还未等子青回过神,一些奇怪的咔哒声随即传来,马车开始左右两边上下抖动,轮子打滑,一阵天旋地转。

子青连忙拉紧缰绳减速停车,但昨夜降雨,土路湿滑,尽管车速不快,这反应还是迟了一步。马车在官道急转弯处横斜,几乎倾倒。这条路两侧皆是密林,又刚好是一个大拐角,大路中间还不知为何停着数辆拉货马车。子青一时分神,乱子频出,眼见着就要撞上。

他一急,一把抽出了挂在马车上的长剑,抬手横削而去,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是展昭。

展昭快马紧跟在侧,单手扯过子青手中的马车缰绳,借着□□神驹之力硬生生地将马车掉转了方向。他又低手一挥剑,两颗碎石子被扫了出去,飞快地敲在马腿上,逼得它痛嘶之中,跪倒在地。马车也向前倾斜着倒去,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展昭这才牵住自己的马缰绳,缓缓地停下马。

他望着前方,神色肃穆,目光沉静。

四周冷风戚戚,树叶摇晃发出阵阵沙沙响声,有马蹄声从远而近。云孤帆和陈文聂双双扶着马车、面色发白地走了出来,见状目色微变。几乎是同时,一个迎面而来的年轻小娘子在拐弯处急急勒马,终于瞧清楚了遍地陈铺之物。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响彻云霄、震飞群鸟。

密林夹道,在三星镇往天昌镇的唯一一条官道上,掠入眼中的除了那长长一排拉货马车……

还有满地森然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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