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雨见到玉生头顶大包血流不止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周明赫的眼。沈华君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仰头望着玉生,新奇极了:“这位公公是犯了什么错?怎得让公主殿下如此生气?”
扶着周嫽的邓宛影头疼不已,无奈解释:“这孩子十分顽劣......”
“怎会?”周嫽劝解:“女孩胆大强势些好,这样以后才不会受欺负。我倒是十分喜欢这孩子,以后邓姐姐要多带着华君来看我才是。”
邓宛影浅笑:“公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往后我不得月月将这顽童送往你那代为管教。”
沈华君当即扬声道:“何必月月,我觉得日日才好呢!”
几人都被女孩活泼的话语逗得笑起来。
回去公主府的马车内,横雨买了药正为玉生涂抹,周明赫坐在周嫽身旁异常安静。
“华君是你的姐姐,她今日分给你糕点为何不接?”周嫽语气和缓,不辨喜怒。
周明赫却是瘪了嘴哇的一声抱住周嫽的小腿,小脑袋埋在她膝头大哭了起来。
这还是周嫽头一回听见周明赫的哭声,要知道从前在冷朱阁里他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被人欺辱时可都没淌过眼泪,这怎么就突然哭了?莫不是因为她刚刚的质问?可是周嫽本就担心这孩子觉得自己凶恶特意放缓了语气,怎么还是被吓到了?
周嫽长得高,吃得多,力气也很大,当即便双手插在小孩子腋窝将他一整个抱在怀中,不太熟练地安慰着:“哎呀哎呀,我们小明赫这是怎么了呀?怎么还哭了呀?”她与男孩柔软滑嫩的脸颊相贴,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她自己也不过十六岁,从前在皇宫是最小的孩子,来到公主府后又成群的奴仆伺候,哪里懂得如何哄孩子,只好学着话本里搂着孩子晃呀晃,又不断用手掌拍着他瘦弱的脊背。
周明赫十分瘦弱,九岁的孩子了身材还像个五六岁的幼童,就连周嫽现在摸着都是满手硌人的骨头。
“姑母、姑母是不是不喜欢明赫了?姑母是不是不想要明赫了?”男孩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将周嫽的衣襟打湿,平时软和的声音已经哭哑,趴在她的肩头抽噎着问出来。
哎呦,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周嫽真是被他哭的满头雾水,赶忙将孩子颠了颠哄道:“你母亲对我有大恩大德,我就是不当这个公主了也绝不可能弃你于不顾呀,你这孩子,一整天的想些什么?快别哭了啊。”
周明赫搂紧周嫽的脖子哭诉:“我没有华君姐姐好......”
周嫽哄孩子的动作一顿,实话实说:“你确实没她好。”感受到男孩情绪更加崩溃,她又赶忙说:“没她好姑母也不会不要你。”
男孩似乎真的是在担心被抛弃,在得到周嫽这句承诺后哭声渐渐止歇了。
她两只手摸上男孩的脸,用衣袖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认真说:“这世上比我们优秀的人多到数不清,若是碰见一个便自卑得哭个不停,眼都哭瞎了。既然见着了别人的好,那我们就好好向那人学习,争取自己也变成一个优秀的人。明赫,姑母还是那话,你是姐姐的孩子,年纪又小,因此我会好好将你养在身边。可若是以后你长大了,变成一个坏事做尽毫无礼义廉耻之人的话,姑母是绝不会顾念你母亲的情分的,明白吗?”
小明赫打了一个哭嗝:“......我记住了姑母。”
周嫽提问:“那若是以后华君姐姐再分明赫东西吃,明赫该怎么做呢?”
“接过来吃掉。”
“然后呢?”
“......”
周嫽摸了摸男孩的头,耐心教导:“要认真向姐姐道谢,往后有了什么好东西也要分给姐姐一份,明白吗?”
周明赫有些不太情愿:“什么都要分么?”
这句话让周嫽终于有了教导一个无知孩童的实感,她不禁正了神色,思索片刻保守地说:“还是先分玩儿的和好吃的吧。”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是横雨忍俊不禁:“公主还是个孩子呢。”
玉生额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但周嫽还是给他放了小半天的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玉生还不愿意,非得说自己好得很没有任何事,要给公主布菜,还是奢雪讲他那个样子不好看辱没了公主的颜面,这才退下去的。
周嫽那时为自己对苏扶楹的后事一无所知愤懑不已,拿了玉生撒气,现在冷静下来后也知道此事当真不是他的错,因此并未计较。
其实从仁亲王之前故意拖着奢雪便能知晓他不想让周嫽再插手苏扶楹的事,此次苏家低调做事想来也是有他授意。他从前便不喜欢周嫽每日围着苏扶楹转,多次在她面前对批判或是恶意揣度苏扶楹,每次都把她气得不轻。
周嫽虽然目不能视,却很喜欢在外面散步。风吹过她的发丝,带来春夏繁花或是秋冬草木的清香,旁人口中聒噪的虫鸣声在周嫽心中却胜过许多丝竹管弦之音。
晚饭过后,周明赫被周嫽打发着与小太监做游戏去了,她和奢雪一同走在静谧的院子里。
周嫽皱起眉:“你说兄长的登基大典不让明赫去?”
“是,仁亲王今儿白天派人来说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务必让小殿下在府里好好待着,否则就要砍他脑袋呢。”奢雪又道:“仁亲王还说让公主明日到宫中找他,说是有要事要与公主商议。”
周翰不想让周明赫在他的登基大典上露脸,想来也是担心会有人在那样的场合生事,利用周明赫夺取他的天子之位。虽然不喜欢这个哥哥,但是对于目前的周嫽来说,帮助周翰安稳坐上这个皇位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在大耀的街头小巷里,皇室向来都是些绝情寡义之人,手足情谊还比不过身上一件衣服——除了周翰和周嫽。
百姓眼中的仁亲王与顺安长公主是亲密无间互相扶持的好兄妹,就连朝中的大臣们也认为仁亲王最是宠爱她这个胞妹了,自从仁亲王起兵造反,送往顺安长公主府的礼品只多不少。不管实际是怎样的,有周翰这个明面上的好哥哥做皇帝,周嫽的日子只会水涨船高,比起从前更加尊贵。
至于个中辛苦,除了自己又有何人知晓?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瞎眼公主,也只能打碎银牙和血吞了。
其实七岁之前的周嫽和周翰关系并不亲密。虽然是同胞兄妹,但因为母亲柔妃在生下她后就难产去了,周翰很讨厌她这个“害死母亲的凶手”,甚至一度想要掐死尚在襁褓中的周嫽。
柔妃去世后,皇后娘娘原本将周翰周嫽兄妹两人接到身边亲自照看的,结果前来的皇帝看到周嫽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后勃然大怒,抬手就要将她给摔死。还是皇后娘娘拼死护着周嫽,这才让她从父亲手中活下来。自那以后皇后便不敢让周嫽继续待在椒房宫了,没过多久就又把她送了回去,而身为哥哥的周翰也被要求好好照顾妹妹而被迫回到冷宫当中,也由此愈发厌恶这个妹妹。
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发生在周嫽七岁那年。
十四岁的周翰在元宵夜里出宫游玩,周嫽那时候一直在努力讨好这个哥哥,也厚着脸皮跟了出去。却不想两人遇到了北边的汉坎那族人派来大耀的奸细,魁梧非常的独眼异族人瞪着被绑在一起兄妹俩,恶狠狠地威胁说他被他们的父亲射穿了一只眼,今日也要将他们的眼珠子给剜出来。
却不想周翰那个贪生怕死的贱人竟然将周嫽这个不过七岁的小女孩给推了出来,惊恐的周嫽哭着求男人放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嫽哭得太过凄惨,在场的一个汉坎那女人动了恻隐之心,跪下来为周嫽她求情。最后虽然没有被剜去眼珠,却也被毒药毒瞎了眼,一整年都疼痛难忍。
而周翰却因为救兵来得及时,逃过了一劫。
人们口中的顺安长公主是牺牲自我拯救兄长的好妹妹,仁亲王则是因为愧疚而对胞妹百般纵容的好哥哥,但只有周嫽知道,仁亲王如今对周嫽的所有好处不过是因为周嫽乖乖听他的话,受他的掌控罢了!
“公主......”奢雪担忧的声音响起来,周嫽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又外露了,每每想到从前和周翰的种种经历,她都会气到浑身发抖。
周嫽深呼吸掩下恨意,再次开口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和婉:“不去便不去吧,想来明赫也应付不来那样的场面。”
奢雪安慰:“小殿下冰雪聪明,待来日悉心教导,定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公主且放心吧。”
女孩这话倒是提醒了周嫽,她吩咐:“你最近多留意京中有名望的大儒,明赫的学业也该提上日程了。”
奢雪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突然提议:“公主觉得薛国公如何?”
“薛国公?”周嫽回忆了一下这个人,“薛国公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从前还教导过先帝,倒是个威名与才学兼得的大人物。”她幽幽叹了口气:“明赫如今无父无母,只跟着我这个姑母一起生活,从前还什么都未学过,也不知薛国公是否看得上他。”
“公主可别这么说!”奢雪是最听不得周嫽自怨自艾的,立刻反驳道:“您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又是大耀最尊贵的长公主,公主名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尊贵无比,如何配不上薛国公了?”
周嫽失笑:“数你嘴滑。这些话在府里说说逗我开心便也罢了,搁外面可千万不能如此无礼,再怎么说薛国公也是长辈。”
“欸,记住了!还有——”奢雪晃了晃周嫽的手腕,笑嘻嘻道:“奢雪才不是嘴滑,实话实说罢了!”
第二日用过午饭,周嫽便同玉生一起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额上的伤可好些了?”
男子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讨巧:“回公主的话,原就是不打紧的,用了您赐的金银膏,今儿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蓦地心念微动,周嫽缓缓抬起手向玉生的脸摸去,顺着男人流畅的面部线条向上移动,温热滑嫩的肌肤好似剥了壳的鸡蛋,在她手下轻轻颤动着。
“公主......”男人声音抖得厉害,隐隐含着只有周嫽能够听到的哭意。
“昨日是我气昏了头。”周嫽这是在解释昨天让他磕了那么久头的事。
玉生受宠若惊,慌乱间低下头去,令他心绪纷乱的手指也由此掠过他的脸颊,勾住他的发丝。他不敢伸手拂去,只是愈发恭敬道:“公主真是折煞奴才了!”